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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龙门的火
□楚宏志01
那天早晨,二十里窑下了场大雾。天亮了很久,漫山遍野没有一丝阳光。几米之外看不见东西,只感觉冰冷的雾气扑在脸上,往你的鼻眼里钻。树枝上、草丛里全是白花花的冻霜,像天上的星星在雾气里跳舞。山坡下面的左侧,泥鳅河像个文静的少女,在雾气的轻纱里若隐若现。山坡下面右侧的林子里。一辆满载原木的小火车像患了哮喘的病人,“呼哧呼哧”地拖着长烟驶过。几分钟后,山林又恢复了安静和冰冷。
吃过早饭,把头老郭披了外衣走出窝棚,将熄火的几个窑仔细地“遛”一遍。转回来,吩咐伙计们起窑。也许受天气影响,伙计们一时没有伸展开筋骨,慵懒地打着哈气。在十几个伙计当中,永生最年轻,干起活来生龙活虎的样子。老把头看在眼里,喜在心上。他点着一袋烟,坐在窝棚前的空地上,“吧嗒吧嗒”地抽。在这阴面的山坡上,老把头箍了二十几个窑,烧了三年的炭。除了前阵子雨水大两个地势偏低的窑进水外,每个窑都烧出上好的炭。日本人请他做霍龙门方圆几十里内炭窑的“总把头”。每月给他多开一份工钱。老把头是个知足的人,日子过得蛮舒适蛮惬意。此时,老把头抽着烟看伙计们起窑。永生干得起劲,额头上挂着汗珠儿,连外衣也脱了。老把头的嘴角堆起笑来。永生是他的四十岁那年才得的独子,是唯一为他续香火的儿子。他带着永生烧炭,就想把这辈子练就的手艺传给他。有了这手艺,连日本人也待见三分呢。老把头想,过两年儿子就可以独自带人烧炭。到时候给儿子娶个媳妇,给他生个大胖孙子。不,生两个或三个大胖孙子!老把头正美滋滋想心事的时候,雾气弥漫的树林里,扑棱棱飞起两只野鸡。两个人影从林子里钻出来,朝着窝棚走来。到了近处,老把头才看清楚,走在前面的是个30岁左右中等身材的男子。后面跟着一个20岁出头,生得敦实粗壮的小伙子。两人一身山民的打扮,眉毛和头发上挂着白霜。平日里,二十里炭窑和周边的大小炭窑一样,少有人来。除了日常巡逻经过这里顺脚划拉点吃喝的日伪军外,就是偶有下山用猎物换粮油的鄂伦春人。此时看见雾里走来的两个人,老把头站起身来。“大叔,找口水喝!”年长的男子,生着两柄钢刀似的的眉,高阔而弯曲的鼻梁,轮廓分明的嘴唇,和善之中透出一股英气。他身后敦实的小伙子,眼睛里闪动着机警。“两位打哪儿来?”老把头从窝棚里端来两碗水,上下打量着来人。“门鲁河。”年长的男子微笑着回答。小伙子的目光越过窝棚,看着起窑的人们。两人一口气喝光碗里的水,坐下来,和老把头拉起话来。年长的男子健谈,说话却不紧不慢的。敦实的小伙子不爱讲话,有些腼腆状。前者自称叫王巍,后者是他的表弟修喜亮。王巍:“您是哪里人?”老把头:“吉林汤原的。”王巍:“您在汤原做什么?”老人:“咱老百姓能做啥?烧炭呗!”王巍:“咱爷俩可是半个老乡!”老把头:“你也是汤原的?”王巍:“我是吉林省磐石人,在汤原生活好几年呢。”老把头半信半疑的眼神。“汤原县的北边有个格节河金矿吧?”老把头点头。“我在那儿沙过两年金呢。”老把头高兴:“真是遇见了老乡!你们来这做什么?”王巍:“转一转,想收点皮子。”太阳从山顶露出模糊的脸,雾气散去一半,有阳光在林子里晃动。窝棚前,老把头和两个陌生人唠得火热。他说有一个叫西克腾的鄂伦春猎人,打了猎物常来炭窑换粮食和一些用品。估计西克腾就要来了,你们可以和他谈皮子生意。王巍说权当歇脚了,在这儿等等他吧。太阳光热烈起来,雾气彻底散尽。天空和山林,泥鳅河和小铁路清晰地裸露出来。远处的霍龙门火车站和两座炮楼,也隐约可见。老把头发现,两个陌生人似乎对皮子以外的东西更感兴趣,不住地问这儿问那儿。王巍:“山下的铁路,通向日本人的车站?”老把头:“小火车一天一趟,早晨打嫩江县城来,晚上回去。”王巍:“小火车拉的什么?”老把头:“原木,木炭,矿石,有时候也拉汽油等物资。”王巍:“您去过那炮楼吗?”“……”老把头闭了嘴。一股浓烈的炭香随风飘来。伙计们起完一个大窑。老把头走过去,拿起两段木炭端详,又在鼻子下嗅了嗅。王巍跟过去,望着那堆油光发亮的木炭,夸老把头炭烧得好。“大叔,好手艺呀!”“还好,靠大家伙儿出点力气,混口饭吃。”老把头的态度忽然冷淡下来。王巍感觉到老把头情绪的变化,与表弟交换一个眼角。这时,猛地听见一阵嘈杂,一队全副武装的巡逻队从林子里出来。表弟修喜亮下意识地去摸腰里,手又立马缩回来。王巍则轻轻地拽了他的袖子。两人细微的动作,给老把头看在了眼里。走在巡逻队前面的,是日军小队长山田和伪军连长张大脑袋。山田三十岁出头,一身严谨的军装,紧绷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张大脑袋腰挎王八盒子手枪,紧跟在山田的后面,像一条忠实的狗。巡逻队来得突然,王巍和修喜亮想躲起来,也来不及。山田将马鞭一挥,后面的人冲将过来,将王巍和修喜亮围在中间。“哗啦哗啦”,一阵拉动枪拴的声音。“你们是什么人?”张大脑袋从马上下来,一手拎着马鞭,一手按在王八盒子的枪套上,绕着王巍和修喜亮转一圈。修喜亮稚气的脸上微微泛红,紧闭着嘴唇。王巍慢慢地转过身,脸上挂着和善的笑。“举起手来!”张大脑袋喝道,两个伪军气势汹汹地上前搜身。两人高举双手,很配合的状。伪军从两人身上翻出两张良民证和数额不多的现金纸币。张大脑袋将脑袋恭敬地歪向山田。后者说了句生硬的中文:“带回去的,审查!”王巍和修喜亮的眼里掠过一丝觉察不到的变化。王巍不慌不忙地正欲说话。老把头却抢在前面,凑到山田的马前,深鞠躬道:“太君,您可别带走呀!这俩小子是我外甥,打嫩江县城来的。一是没忘了我,来看看我。二是顺便想倒腾点皮子,赚点零钱花。他们是大大的良民!”“你的……外甥?”山田很熟悉老把头,但脸还是绷得紧紧的。“收皮子?”老把头连连点头。“你啥时候的外甥?”张大脑袋拍了下老把头的肩膀。“你咋没和我说起过!”“表姐,两个表姐的孩子。”老把头满脸堆笑地解释。“好多年没有走动,这回倒想起我!”山田将王巍和修喜亮打量半天,脸色舒缓些许。“郭师傅的,皇军的朋友,他的话我的相信!”老把头向山田和张大脑袋点头。转过来瞪王巍和修喜亮一眼。“还不谢谢太君和张连长,不然真的给你们带回去审查!”王巍和修喜亮向山田和张大脑袋鞠躬行礼。“老郭,你可别蒙我?”张大脑袋歪着脑袋道。“真他妈的让抗联和土匪混进来,那可要掉脑袋的呀!”老把头信誓旦旦道:“这俩小子要是有问题,我可以用性命担保!”张大脑袋说你的老命不值钱。老把头说不值钱我也舍不得丢呀,我还想多活几年呢!临走时,张大脑袋告诉老把头,昨天夜里黑河金水那边跑了几名劳工,日本人正四处查找呢。抓住了定是要处死的。他又瞅了眼王巍和修喜亮,说年轻人可别四处乱跑,弄不好送你们去金水修铁路,那儿正缺人呢!老把头再次给山田和张大脑袋鞠躬。山田挥了下马鞭,巡逻队又钻进了林子。我叫郭大海,是姓郭的老把头的孙子,是永生的儿子。我今年75岁,退休已经十几年了。我有些年没有回霍龙门了,说心里话,真的非常想念那里的一草一木。爷爷老把头是年去世的。当时我三岁,对他老人家没啥印象,有关他老人家的事情都是父亲后来讲给我的。小楚是个文化人,会写文章,竟把爷爷给写活了。我知道,你写的是抗联三支队奇袭霍龙门火车站的故事。文章里的人物是化名——这就是所谓的小说吧。关于这个故事,父亲永生活着时候,多次跟我讲起过。父亲是那场战斗的亲历者,讲的细节真实而生动。这场战斗历时90分钟,共毙、伤、俘日伪军余人,缴获步枪支,子弹千余发。三支队指战员每人装备了两匹马,全员换了新冬装,还缴获大量的物资和补给。这场战斗,被誉为黑龙江省抗战史中一次经典的战斗。父亲说,霍龙门系达斡尔语“馋嘴巴”的意思。那时候的霍龙门荒凉又热闹。说它荒凉,是因为方圆百里是原始的山林、草地和沟塘。山上的白桦、黑桦和柞树,参天蔽日的。山上有兔子、野鸡、狍子、野猪、狼等动物,甚至熊瞎子都经常出现。但人少,除了南街二十多户人家,周围几十里满园内没有村屯。日军修了嫩江通往霍龙门的铁路,建了火车站和炮楼。每天有小火车来回往返,运送将各种物资。日本人还在南街开了饭店和窑子(妓院)。当时的日伪军(包括开拓团的日本人)、警察和给日本人沙金子、出苦力等各色人,都去南街消费。因此当时的霍龙门,又很热闹。对不起,我的话题扯远了。还说王将军夜袭霍龙门火车站的事吧。父亲说,王将军的队伍进攻霍龙门车站前,亲自带着一名中队长来摸情况。就在二十里窑(现在的窝窝村附近),找到在那里烧炭的爷爷。爷爷当时领着一伙人烧炭,同时担任霍龙门附近多个炭窑的“总把头”。爷爷老实能干,有烧炭的手艺,日本人和管事的“二鬼子”(替日本人做事的朝鲜人)对他不错。爷爷每月赚到一笔不霏的工钱。说心里话,没文化的爷爷没觉得日本人坏到哪里,也没意识到自己在帮日本人做事。爷爷不了解抗联的情况,却很快识破了王将军的身份。日伪军巡逻队的突然出现,让爷爷出了身冷汗。事后他说不清为啥勇敢地站出来,机智地化解了王将军二人的困境。父亲曾问过爷爷,当时为什么站出来。爷爷端着酒杯,红光满面地说:“当时也没多想,只知道他们是抗联,说啥也不能让敌人带走呀!”爷爷喝口酒,睁大眼睛补充说:“王将军是干大事的人,敌人用枪指着他,他像啥事没有一样的冷静!”父亲问爷爷:“开始的时候,为啥不帮抗联搞侦查?”爷爷有点难为情地笑:“咱一时没有觉悟,再说,当时心里害怕,只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过自己清净的小日子。”日伪军巡逻队过去后,王将军对爷爷表示感谢。爷爷冷着脸,让他们赶紧离开。王将军问爷爷,南街距离霍龙门火车站多远?爷爷说四里地,站在南街能看到日本人的炮楼。爷爷看出王将军要去南街搞侦察,说南街的饭店和旅馆都是日本人开的。言外之意南街不安全,去不得。王将军主意已定,起身告辞。爷爷心里有些不忍,说:“晌午了,你们吃口饭再走吧!”父亲说,王将军在二十里窑吃午饭时遇见西克腾的。02
西克腾个子不高,瘦而结实,是个身手敏捷的猎手。他骑着一匹矫健的长鬃马,背着一支“瘪拉芊”(土枪),风一样来到窝棚前。他翻身下马的同时,将一只刚猎获的狍子扔在地上。
窝棚里,老把头、王巍和修喜亮正在吃午饭。炖鲫鱼,土豆白菜汤,主食是黑面的大馒头。鲫鱼是从山下的泥鳅河抓的,土豆和白菜是炭窑前面开垦的空地上种的。王巍和修喜亮正狼吞虎咽地吃着,西克腾风一样的进了窝棚。年轻的鄂伦春猎人进来之前,午饭的气氛是沉闷的。老把头表面客气地陪着两位客人,内心的态度却很明了:我不管你们做什么的,吃完饭,马上离开二十里窑!窝棚里气氛沉闷,甚至有点尴尬。可西克腾的到来,瞬间打破了这种氛围。“叔,有客人?”西克腾和老把头不仅熟悉,关系甚为密切。他说的汉语有些生硬,却也吐字清晰。“西克腾!”老把头不太情愿地介绍道。“我向你们提起的鄂伦春小伙子……”“大叔说你们有皮子?”王巍亲密地拍了拍鄂伦春猎人的肩膀。“价钱好说。”“皮子不多。”西克腾眼里跳动着喜悦。“到了冬天,俺们的皮子攒够数量,一起卖给你们!”老把头请西克腾入座一起吃饭。西克腾自然不客气,从怀里掏出一个酒葫芦,坐下来喝起酒来。他将酒葫芦第一个推给王巍。王巍拧开葫芦嘴?一大口酒。西克腾高兴道:“你,好朋友!”修喜亮不会喝酒,酒葫芦传到他手里,也?一口酒,立马呛得满面通红咳嗽不止。几个人不禁笑起来,窝棚里的气氛像外面的气温一样,愈发的热烈起来。窝棚后面围在一起吃饭的起窑伙计们,都伸长脖子向这里张望。王巍一边喝酒,一边和鄂伦春小伙子拉话。老把头心里着急,又不能明显地表现出来。豪爽好客的西克腾不明就理,偏偏和他唠得兴致盎然。王巍不再问及霍龙门火车站和日本人的事,只是随便的唠些家常罢了。西克腾告诉他们,自己汉姓葛,和莫姓的两个家族在霍龙门一带打猎。早晨在山里转悠,雾大,只打了一只半大的狍子。不知不觉转到二十里窑,便将狍子给老把头送来。让他感到高兴的是,在这里遇到两位新朋友。西克腾酒量很大,不断地劝两位客人喝酒。修喜亮喝几口酒,红头胀脸地下了桌。王巍和老把头陪着他喝,直到那葫芦里的酒喝光,午饭才算吃完。“你,好朋友!”西克腾临走时握住王巍的手。“冬天你们来取皮子,接着喝酒!”西克腾走后,两位客人终于起身告辞。老把头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年轻人,世道不太平,注意安全呀!”“多谢大叔,”王巍对他拱拱手道。“我们若真遇到困难,还要请您帮忙呢!”老把头冷着脸道:“我就是个烧窑的,帮不上你们的忙!”王巍和修喜亮离开二十里窑,钻进林子,向北面霍龙门火车方向摸去。老把头猜对了。王巍和修喜亮不是收皮子的山民。前者是东北抗联三路军三支队的队长。后者是他手下的一名中队长。两天前,抗联三支队从朝阳山出发,向嫩江方向奔袭而来。目的只有一个,拿下日军的物资集散地霍龙门车站。此时,三支队秘密集结在三十余公里外的门鲁河畔的营地。王巍和修喜亮先行来到二十里窑,对霍龙门火车站的地形和兵力部署进行秘密侦查。王巍本想通过老把头了解一些情报,可他俨然觉察到他们的身份。思想尚未觉醒的老人顾虑重重,不愿意帮助他们。无奈,他们只有自己去南街侦查一番。太阳升到了头顶,山林里骤然炎热起来。有鸟儿鸣叫着,在快要落光叶子的枝条间飞动。脚下满是枯枝和落叶,难行。王巍和修喜亮艰难地翻过两个山坡,走了八九里路,终于看清了眼前的霍龙门车站。他们潜伏在草丛里,一边观察一边在笔记本上记录着。日军的火车站坐北向南,建在北岗的坡上,南、东、北三面环山,西临泥鳅河。它前方几十米处是个三层子母炮楼,上面有荷枪实弹的鬼子在晃动;子母炮楼南百余米处,有两幢平房,不知是什么所在;火车站东一公里的东山顶上,建有另一炮楼,与子母炮楼遥相呼应。两座炮楼上插着膏药旗,在阳光下愈发的刺眼。东山炮楼的南两公里便是南街。一条街道将二十几户人家分为东西两部分。临近街道两侧的几幢红砖房,在低矮的草房陪衬下,很是显眼。南街村鸡鸣狗吠,有人和车辆走动。草丛里,王巍和修喜亮暗中观察一个钟头,绘制了霍龙门车站地形图。太阳偏西,霜冻没有冻死的秋虫发出微弱的嘶鸣。王巍钢刀眉头微蹙,陷入沉思之中。有蚊子咬在脸上,他竟浑然不觉。修喜亮焦急道:“咋弄清敌人的兵力部署呢?”王巍说了句:“走,去南街转转!”天已擦黑。空气里弥漫着雾气和炊烟的气息。南街南北走向的沙石路上,从火车站干活儿的马车收工回来,马脖子上的铃铛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天色渐晚,南街少有行人走动。那几幢气派的红砖房灯火通明。东侧三间红砖房是南街饭店,挂着四个晃子。拴马桩上拴着几匹马,马的身上备有鞍子和马蹬。饭店里传来喝酒划拳的吆喝声;南街饭店南几十米有两幢规整的草房子,门前挂着“旅店”字样的牌子。一个弯腰驼背的老人在院子里劈柴;南街饭店对面的五间红砖房,是妓院。玻璃窗里透出暧昧的灯光。正门“春香院”的牌匾下面,一个打扮利落,化浓妆的女人端坐着嗑瓜子。女人看见王巍和修喜亮走来,亮着嗓门道:“先生,过来坐一会儿?日本和高丽的妹子,知疼知暖着呢!”王巍和修喜亮不理会她,径直拐进南街饭店。饭店的老板是个白胖圆脸,梳着油亮的头发的中年男子。他热情地将王巍和修喜亮让进里面一个包间。小二随后上了一壶茶来。王巍和修喜亮一边喝茶,一边打量饭店的情况。店内共有两桌客人:靠近窗户的包间里,坐着四个穿军装的日本人。他们已酒足饭饱,在肆意地谈笑。另一桌在大厅的角落里,七八个工人模样的男人,围着几大盘子菜在划拳喝酒。王巍点了两个小菜,要了一壶酒。小二将酒菜端上来时,包间的客人散席走出来。走在前面军官模样的人,对大厅角落的那伙工人说了句日语。瞬间,那伙工人鸦雀无声。几个日军没注意里面包间的客人,出了饭店的门,骑上马向北回火车站了。包间内。王巍端起酒壶来到那伙工人的酒桌前,先客气地敬了酒,尔后和众人拉起话来。闲谈中,他了解到这伙工人是火车站的装卸工,装了一天的原木,下班来南街喝点酒解乏的。无意间,王巍听到一条消息:从嫩江县城来了一百多名日军,早晨坐小火车来的,晚间小火车开走,那些日军却留了下来。听到这消息,王巍禁不住倒吸了口冷气。03
孩子,你说啥?
你说话不要太大声音,俺头脑清醒耳朵好使着呢!啊,你问俺今年多大年龄?啊,俺虚91岁!俺如今还住在霍龙门镇南街村呢。孩子们十几年前在嫩江市里买了楼,要接俺去城里享福,可俺不去。俺觉得住在城里,跟蹲芭篱子一样。整天憋在楼里巴掌大的地方,从窗户看出去,满眼还是楼房。下楼也没意思,满大街的车辆和行人,闹得慌。哪儿也没有南街村好,空气新鲜,山清水秀的(虽说好多林子开了地,动物少了很多,大河里只剩不多的小鱼),呆在这里心踏实。对不起孩子,让你笑话了。俺不知道自己大名叫啥,但知道乳名。鄂伦春人男女都爱叫乳名。男孩叫什么锁呀,什么牛牛呀的;女人叫什么花呀,什么妞妞呀的。俺叫妞妞,俺的祖姓是莫拉乎尔(汉姓莫)。别人都叫俺莫妞妞!鄂伦春人生孩子不能生在屋里。俺出生在如今的霍龙门镇伊克村前面的小河子旁边。生俺那年是年。那时候,霍龙门这一带只有葛、莫两个家族的鄂伦春人。俺们春夏秋冬在山林里转,打猎捕鱼,住在“撮罗子”里。抗联英雄们打霍龙门火车站的事,俺知道一点,那时候俺开始记事了。那个鄂伦春小伙儿?俺当然知道。听老人不止一次地说起过。俺的阿涅(妈妈)也跟俺讲过。可惜阿涅去世得太早,要是活到今天,该是多岁了。对,西克腾,那小伙儿就叫这名字,是鄂伦春语,是精神而敏捷的意思。他是鄂伦春的另一个姓氏——葛瓦依尔(汉姓葛)。西克腾是个年轻漂亮又懂事的孩子。他的阿迈(爸爸)和阿涅带着他从黑龙江流域过来不久,阿迈便去世了,他和阿涅一起生活。那时候西克腾十七八岁的样子,已长成一名鄂伦春的猎手。大人们外出打猎都会带上他。和其他的鄂伦春人一样,西克腾用打来的猎物同山下的汉人换来粮油和日用品。西克腾的阿涅留在家里晒肉干,给他做饭,缝制衣服。母子俩过着快乐无忧的日子。西克腾下山用猎物换取粮油,认识了二十里窑的老把头。一来二去,两人成了忘年交的好朋友。西克腾把老把头当成阿迈一样尊重,老把头待他像乌特(儿子)一样疼爱。听说老把头有两个娜近(女儿),他甚至想把小娜近许配给西克腾做媳妇呢。可惜,当时俺们鄂伦春没有与外族通婚的习俗。不然的话,西克腾真的成了汉人的姑爷(这件事是后来阿涅告诉俺的)。俺说了,西克腾是鄂伦春最善良、勇敢的小伙儿。他不怕吃苦,经常翻山越岭去打猎。他天生的好眼力和枪法,即使在不见星光黑夜里,他也能清晰地看见猎物的行踪。只要猎物在他的射程之内,他保准一枪打中的。每次出去打猎,尤其是“打小宿儿”(打猎当天回不来,在山上住一夜),别人可能空手而归,而西克腾总有收获的。那天,西克腾在老把头的窝棚遇见两个收皮子汉人。西克腾很高兴,原来以为汉人(老把头和永生除外)心眼多,不真诚。没想到这两个汉人是好人。西克腾喝完酒,骑着马沿着猎人小道,向东北伊克特方向自家的“撮罗子”走去。午后的秋阳穿过林子,暖融融地落在他的身上。他回想着和两个汉人朋友喝酒的情形,心里暖融融的。他要积攒更多猎物的皮子,让阿涅把皮子梳好,放在干爽的地方。等到了冬天,就将皮子卖给那两个汉人朋友。想着想着酒劲上来,西克腾在马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西克腾在马上不知道睡了多久,他是被长鬃马的一个响鼻儿惊醒的。当时太阳已偏西,有几簇尚未落尽的红叶,在林子的深处散发着暗红的光。天响晴着,没有一丝的风。长鬃毛又打了个响鼻儿,还不停地晃着脑袋。清醒过来的西克腾一眼看见,马头的前方几米处的一棵大白桦树下,趴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西克腾麻利地举起了“瘪拉芊”。那黑乎乎的东西慢慢地动了一下,乱蓬蓬的头发下露出一张没有人色的脸来。“救……救我!”那人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好像就要断气一样。善良的西克腾跳下马来,将那人扶起来。那人害怕地往身后的林子里张望,嘴里不停地嘟囔道:“救我…..日本人……在追我…….”头一歪,竟昏死过去。“叭!叭!”两声枪响。子弹从西克腾的头上的树梢飞过。对面的山坡下有马队过来,还有叽里哇拉的叫喊声。西克腾犹豫一下,伸手将地上的人推上马背,自己翻身上马,掉转马头向来时的路飞跑起来。俺们鄂伦春从小就骑马射击,练就一身的本领。西克腾就是个出色的猎手。他骑着马在林子里转两圈,便将追赶他的小鬼子甩掉了。天黑了,月亮和星星挂在蔚蓝的天幕上。马背上的男人仍在昏迷,西克腾看他外表的样子,猜想他是从金水的铁路工地逃出来的劳工。他身上没有明显的伤,一定是饿坏了。西克腾本想将他带回“撮罗子”的家,让阿涅照顾他,又担心小鬼子在那一带搜查。西克腾抬头看见树梢上面的月光时,一下子想到了同样善良的老把头……帮抗联搞侦查,探听霍龙门火车站敌人的兵力部署,爷爷始终下不了决心。现在想起来,不能怪爷爷糊涂。他没读过书,不懂得什么民族大义,更不知道烧炭是在变相的帮日本人。他只想通过劳动多赚点钱,给儿子娶个媳妇,过好自己平静的小日子。爷爷知道王将军带着警卫员(有资料上说是一名中队长,我认为就是警卫员)去了南街,也清楚他们弄不到具体的敌情。当王将军和警卫员晚上又回到炭窑时,爷爷也没下决心要帮助王将军。直到西克腾出事,他老人家终于觉醒过来,终于看清了日伪军的真实面目。终于做出了一辈子最英明智慧的一个决定。父亲跟我说,爷爷和王将军说出自己的想法时,眼睛里闪着泪光。“小日本是喂不饱的狼!”爷爷咬牙切齿地说。西克腾,是爷爷忘年交的朋友,是爷爷的亲人和孩子。爷爷要给他报仇!那天,西克腾是晚上9点钟返回炭窑的。父亲和起了一天窑的伙计们在另外的两个窝棚里睡下。西克腾将饿得昏死过去的范立仁背进窝棚,惊得爷爷半天说不出话来。西克腾问爷爷:“叔,有啥吃的?”爷爷端出一大碗高梁米粥,兑了点开水,给范立仁喂下去。功夫不大,范立仁醒过来。爷爷一问才知道,范立仁是被汉奸从山东老家以招工为由骗来的。到了嫩江日本人就翻了脸,将他们几十人押到金水修铁路。没白天没黑夜的干活不说,还吃不饱穿不暖,有病也给治疗,根本不把他们当人看。工地上每天都有病死和累死的劳工。范立仁实在受不了,头天夜里,和另外四个劳工乘机逃出来。没想到很快被监工的发现,日军的骑兵便追上来。两人当场被日军开枪打死,另外两人跑散了,不知道死活。幸运的是,范立仁要被日军抓住时,西克腾救了他的命。喝了粥有点精神的范立仁,爬起来给西克腾和爷爷嗑头。这功夫,父亲慌里慌张地从外面进来。他说不好了,好像日本人上来了!爷爷问父亲怎么知道日本人来?父亲说他刚才竴在林子里拉屎,听见远处有马队过来,有日本人说话的声音。听了这席话,西克腾抓起那把“瘪拉芊”,就要往外冲。爷爷问:“日本人认出了你?”西克腾点点头。爷爷说:“赶紧走!”西克腾对爷爷笑了笑,出门上马走了。爷爷和父亲一起动手,先将范立仁藏在窝棚后面的柳树丛里。刚转回来,就听见不远处的林子里一阵枪响。爷爷的心好像被谁揪了一把,疼得要命。二十分钟后。日伪军的马队走近了爷爷的窝棚。西克腾被五花大绑地捆在马背上。他的右大腿中了枪,鲜血湿透了他的裤子。他一声不吭地怒视着敌人。爷爷想上前看他,被鬼子用刺刀拦住。爷爷、父亲和烧炭的伙计们,都被圈在窝棚前空地上。敌人将几个窝棚翻个底朝上。伪军骑兵连连长张大脑袋黑着脸,问西克腾把人藏到哪里?西克腾说他没救什么人。一个日本兵上去砸他一枪托子,他的嘴流出血来。张大脑袋再问什么,西克腾只是笑,什么也不说。爷爷给日本人烧了三年的炭,和张大脑袋关系很熟。爷爷对张大脑袋说,西克腾是自己的朋友,饶了他吧!张大脑袋推爷爷一把,说:“老郭,这回我可帮不了你。这小子竟然开枪打死了一个皇军呀!”日伪军马队将西克腾押回霍龙门火车站。爷爷随后跟过去,找到火车站日军的最高长官山田求情。爷爷说西克腾还是个孩子,不懂事,不是有意伤害皇军的。如果能对他从轻发落的话,爷爷愿意给皇军烧一年的炭,一分钱也不要!山田铁表青着脸,盯着爷爷看半天,嘴角挤出恶狠狠的两个字:“八嘎!”到死,西克腾没说出有关范立仁和爷爷一个字。日军杀了他,还残忍地割下他的头,挂在火车站站台前面的一棵树上。日军要让人们看到,西克腾是和日本人作对的下场。王将军带领队伍拿下霍龙门车站的当晚,西克腾的母亲赶到了霍龙门车站,取下儿子的头,连同尸体一起运回山上。鄂伦春族人给西克腾进行了风葬。爷爷参加了葬礼。父亲说,他一辈子没见爷爷哭过,风葬西克腾的时候,爷爷浊泪纵横,哭得浑身的肌肉都在抽搐。04
王巍和修喜亮在南街饭店获得一个重要信息:霍龙门火车站来了一百多个鬼子,且当晚住了下来。这一消息令二人震惊不已。难道是敌人发现了抗联队伍的动向,有意增兵防护霍龙门火车站吗?
王巍本想和几个装卸工再聊聊,弄清火车站和炮楼的兵力配置等情况。没想到这些装卸工特别敏感。王巍一提到车站和炮楼等字眼,就都闭了嘴。一个喝多了的工人趴在王巍的耳朵上说:“看来你们是外地来的,不懂规矩。在这里不要乱讲话,这饭店的老板是日本人。连跑堂的都是奸细呢,弄不好,把你当抗联的抓起来!”饭店里又来了两桌吃饭的。一桌是沙金的工人,黑眉土眼的。酒菜刚上来,就张罗着到对面的妓院去。另一桌三个人,两个中国人,一个日本人。从穿着打扮看,应该是火车的工作人员。他们觉察到王巍和修喜亮是生面孔,暗自盯着二人的动向。王巍和修喜亮本想吃过饭,在旁边的旅店住下,再探听些消息。见此情景,只好临时改变主意回二十里窑。为了安全起见,王巍和修喜亮没有走林间的小路。而是摸进泥鳅河旁的柳树丛里,顺着河水的流向往南走。夜色晴朗。一轮圆月挂在天上,山林、沟塘清晰可见。湛蓝的泥鳅河水哗啦哗啦地流淌着。偶有几声夜鸟从头顶掠过。王巍和修喜亮无心欣赏眼前的夜景,无法弄清敌情,令他们心急如焚。晚上10点多,王巍和修喜亮回到二十里窑。他们惊讶地发现,二十里窑一片狼藉。装窑的木料散落一地,四处都被翻动的样子,地面上留下杂乱的马蹄印儿。伙计们的窝棚黑着,里面有窃窃私语和叹息声。老把头的窝棚里亮着马灯,草席铺上躺着一个头发凌乱、面色惨白的年轻人。永生坐在他的旁边,耷拉着头,一副沮丧的表情。见王巍和修喜亮进来,永生一下子跳起来。面色惨白的年轻人,吃力地从铺上爬起来。王巍忙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叔呢?”“西克腾……出事了,”永生急得要流眼泪,说:“我爹去了火车站,求日本人放了他……”王巍让他别着急,慢慢说。永生告诉他们,西克腾回家路上救了一名劳工,日军的骑兵追到二十里窑。西克腾打死一名日军,受伤后被抓,现在被押回霍龙门火车站。老把头把西克腾当儿子看待,怎能见死不救?他去火车站向山田求情,想救西克腾一命。草席铺上年轻人叫范立仁,就是西克腾救下的那名劳工。日军骑兵追到炭窑,老把头将他藏到柳树丛里,幸运地躲过一劫。他是被日本人以“招工”的名义,从山东老家骗到黑河金水修铁路的。永生向王巍和修喜亮讲述事情经过时,范立仁伤心地哭了。“都怪我,连累了大伙儿!”永生问:“我爹去了半天,会不会出事?”范立仁抽泣道:“都怪我……”王巍说你们放心,大叔给日本人烧炭,与山田熟悉,即使救不了西克腾,也不会受到伤害的。如此一说,两个年轻人的情绪稳定下来。两小时过去,不见老把头回来。说来奇怪,明明月朗星稀的好天气,突然刮起了冷风,不久乌云密布,竟然下起绵绵的秋雨。午夜时分,老把头回来了。他走进窝棚时,浑身已被雨水淋透,脸色铁青着,两眼发直,一副失魂落魄状。永生找出干衣服让他换,他却坐在那里发愣。王巍和修喜亮和他招呼,他不应。良久,他才说出一句话来:“西克腾,死了。”整个后半夜,老把头就说一句话。修喜亮、永生和范立仁,三个人躺在草席铺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老把头坐在窝棚的门口,一袋接一袋地抽烟。那烟袋锅在黑暗里一明一暗地亮着红光。王巍坐在老把头的身边,默默地陪着老人。两个人谁都不说话,都在想着各自的心事。天放亮的时候雨停了。老把头放下烟袋,对王巍说了句话。老把头:“我害得你一夜也没睡。”王巍笑了笑,没做声。老把头:“陪我到外面走一走?”王巍点头。天阴着,刮着冰冷的西北风。山林蒙了一层雾气。满眼的草木愈发的枯黄。几只早起乌鸦在云雾里发出沙哑的叫声。老把头走在前头,王巍跟在他的身后。两人走了几十米,在一棵矮粗的柞树下站住。四下无人,两人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老把头回过头,眼睛盯着王巍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你们想知道什么,现在问我吧!”王巍愣在原地,半天没说出话来。老把头:“我把火车站和日本人的事,都告诉你!”王巍握住老把头的手:“大叔……”“我原以为日本人不全是坏人,给他们烧炭,是凭力气和手艺赚钱……我是老糊涂了,现在才明白,给日本人干活儿,也是在卖国呀!”老把头的眼晨闪着亮光。“日本人不是人,他们杀了西克腾……他们是喂不饱的狼!”王巍激动道:“大叔,咱中国人都像您这样,就不愁将敌人赶出去呀!”老把头告诉王巍,霍龙门火车站有一小队的日军,分别住在东西两个炮楼里。东山的炮楼居高临下,主要起到瞭望的作用。西边的三层子母炮楼地势低,火力强劲易守难攻。子母炮楼前面三百米处是伪军的营房,住着张大脑的一个伪军骑兵连。老把头又将火车站的仓库及东山脚下的警察署等情况,详细地说出来。王巍问起那一百多日军的事。老把头说确有此事。平日里经常从嫩江县城来大队的鬼子,早上坐小火车来,炫耀一番武力,晚上坐小火车返回县城。可昨天,一百多鬼子却住进了张大脑袋的营房。“我今天去火车站送炭,”老把头信誓旦旦道。“会把这情况探听明白的!”吃过早饭,南街过来两辆大马车。老把头似乎忘记了昨天发生的事情,像往常一样,热火朝天地组织伙计往马车上装炭。随后,他亲自去火车站送炭去。这一边,王巍将修喜亮叫到身边,一番叮嘱后,修喜亮走进林子,向门鲁河的抗联营地奔去。孩子,俺和你说过,鄂伦春人正直、善良、愿意帮助别人。假如西克腾不救姓范的孩子,就不会给小鬼子杀害。那天,西克腾从二十里窑往家(依克特附近的“撮罗子”)走,快要到家的时,遇见从金水逃出来的那孩子。那孩子又累又饿眼瞅着要不行了。西克腾要是不救他,就算小鬼子抓不住他,也会饿死或者被野兽吃掉的。善良的西克腾不可能不救那孩子。假如不救他,西克腾的心会永远不得安宁的。俺听阿涅讲,平日里西克腾和阿迈等大人出去打猎。有时候走得很远,要几天的时间。大多的时候是“打小宿儿”,早晨起早出去,在外面住一宿儿,第二天太阳落山前回来。每次外出打猎时,西克腾脑袋瓜儿机灵,手脚勤快,能吃苦受累,大人都喜欢他。每次打到狍子时,他都把新鲜的狍子肝让给长辈们吃。鄂伦春打猎有许多规矩的。每到一个山头,先找一棵最大的树做为“山神”,几个人虔诚地祭拜后,才能在这一带打猎的。还有几个“不打”的说法。比如不打狐狸和黄皮子,不打受孕期猎物,不打哺乳和生长期的猎物等等。每个猎人都自觉地遵守这些规矩。赶上不能打猎时,鄂伦春人就得捕鱼了。捕鱼这活儿,男人和女人都能做的。那时候的霍龙门,有水的地方就有鱼。泥鳅河里的鱼最多。有细鳞,鲫鱼,草根,鲶鱼,狗鱼等等,应有尽有啊。俺清楚记得那次西克腾和阿涅一起在泥鳅河里叉鱼的情景呢。那是夏天的一个晚上,西克腾和他的阿涅去泥鳅河叉鱼。俺家和西克腾家的“撮罗子”相距不远。听说他们娘俩晚上去叉鱼,俺也要去。西克腾的阿涅摸了摸俺的脸蛋儿,说那就带上妞妞吧!太阳落山了,黑暗来临了。俺,西克腾和阿涅来到泥鳅河边。俺在岸上看着,西克腾和阿涅将裤子挽到大腿根儿,下到河里水没过膝盖的地方。西克腾手拿一把鱼叉,阿涅手里举着一长卷点燃的桦树皮。那时候的泥鳅河水真清呀,那桦树皮的火把,将水底照得和白天一样,连夜空上的云彩都看得清楚。一条一条二三斤的鱼一动不动地趴在水底。西克腾手起叉落,一叉一条鱼,用不了多久,阿涅手里的鱼篓就盛不下了。俺现在还记得那天晚上叉鱼的情景呢。西克腾的鱼叉从水里拔起时,鱼叉上面的鱼拼命地朴棱着,在夜色里溅起一道道美丽的水花儿。在俺的心目中,西克腾是一个干啥像啥的小伙儿。就是这么一个人人都喜欢的人,竟然让可恨的小鬼子给残忍的杀害了。小鬼子在咱中国干尽了坏事,他们永远欠咱们一笔还不清的债呀!孩子,如今俺没事的时候总看电视新闻,也知道点国家大事。可恨的小日本对侵略咱的事,现在还不好好地认错呢。咱可要提防着点,千万不能让那段历史重演呀!第二天的晚上,抗联的英雄们攻破了小鬼子的火车站,打死许多的小鬼子和伪军,还放火烧了炮楼和兵营。那把大火烧得好,烧得旺,烧得解气呀!后来俺听说,由于西克腾的遇害,才激起了老把头对日本人的仇恨。老把头帮助抗联的英雄们打探了重要的情报,为攻破火车站和消灭小鬼子帮了大忙呢。还有,那个被西克腾救下的姓范的孩子,和老把头儿子永生一样,攻破小鬼子火车站后,跟着抗联的队伍走了。后来又参加了苏联人对小鬼子作战。再后来,他又参加了解放战争,在打锦州城的战斗中不幸牺牲。孩子,如今想起这些事情,让人的心里不是滋味呀。愿西克腾和姓范的孩子的灵魂永远安息!05
太阳从云层后面探出头来,雾气羞涩地散去。树木和草丛上留下一层冰霜,阳光下闪着亮晶晶的光。王巍忽然发现,一夜未眠的老把头又恢复原来温厚的模样。早饭前,他绕着空地上的木炭堆转一圈。那些木炭油黑发亮,在清凉的空气里好像还散发着热量。他问永生:“今天该出炭了吧?”永生点头:“说好的,拉炭的车一会儿就到!”老把头的目光从炭堆上转向那十几口窑。那些窑有的在燃烧,有的烟囱放了蓝烟,有的已经完全息火。老把头的眼里掠过一丝恋恋的表情。“今天出完炭,给大伙放假!”永生不解道:“放假?不装窑吗?”“不装了,咱们都该歇一歇了!”老把头点上一袋烟,深吸一口,表情柔和而平静。吃完早饭,林子深处来了两挂三匹马的大马车。马脖子上的串铃声,在秋天的山路上清脆悦耳。还是南街的车老板,手里握着长鞭,嘴上悠然自得地叨着烟。和每次一样,老把头热情地上前招呼,请车老板坐在窝棚前歇着。永生和伙计们往车上装炭。空气里飘荡着湿润的炭香味。“大家卖点力气,抓紧装车。”老把头对伙计们高声道:“今晚给大家结算工钱!”一听这话,伙计们一片沸腾,愈发干得起劲儿。有个年龄和永生相仿的黑脸的小伙子喊道:“叔,还没到月底,咋就结算工钱?”老把头笑而不答,转过头来和车老板拉话。老把头问这几天车站的活儿多不?车老板说闲不着,不是往车站拉原木,就是拉木炭。老把头问:“昨晚车站来了许多日本兵?”车老板答:“上百个日本兵呢,从嫩江城里来的。”老把头问:“来这些兵干嘛?”年轻的车老板摇头。年长的车老板指了指北面,低声道:“霍龙门沟里,可能又要往出运金子。”老把头问:“运金子来那么些兵干嘛?”年轻的车老板醒悟道:“怕抢呗,听说抗联和土匪活动的紧着呢!”说到这里,车老板忙住了嘴。王巍朝他们走来。王巍对老把头道:“我也和你去火车站送炭去!”“胡说,”老把头瞪他一眼道:“那地方是军事禁地,生人是不让进的。”他转头对车老板笑道:“我外甥,年轻不懂事,哪都想看看!”王巍道:“我去转一转,也长点见识!”老把头柔和道:“听话,在家等着吧!”半个时辰的功夫,两挂马车的木炭装完。老把头吩咐永生,带上昨天西克腾送来的那只狍子和一坛老酒。爷俩和几个伙计爬上炭车。车老板扬起长鞭,两挂载满木炭的大马车向山下而去。因为放了假,装完炭的伙计无事可做。王巍便凑过去和他们拉起家常。这些人里,除了两三个是附近的本地人,大都是外地的穷人,靠烧窑赚钱养家。唠着唠着,就唠到西克腾。西克腾的事,众人心里都充满同情,却敢怒不敢言。王巍说了句:“西克腾是个好人,可惜呀!”众人纷纷说起西克腾的好处,不免一阵唏嘘。王巍道:“你们说,日本人怎么样?”众人低头不语。和永生年龄相仿黑脸小伙子忍不住道:“日本人面善心狠,根本不拿中国人当人!”“你说对了!”王巍接过黑脸小伙子的话道。“日本人是侵略者,他在咱中国的土地上杀人放火,干尽了坏事。可咱为啥还给日本人干活?”黑脸小伙子一脸茫然:“给日本人干活?”王巍:“咱们在给谁烧炭?”黑脸小伙子:“给你舅——老把头。”王巍:“我舅把炭又卖给谁?”黑脸小伙子:“日本人……”王巍耐心地解释道:“日本人把咱们烧的炭,用小火车运走。不仅木炭,他们还运走原木、黄金、煤等资源……他们是闯进咱家的强盗!难道我们要为强盗干活吗?”众人沉默了,忽然意识到什么,警觉地瞅着王巍。一个伙计试探着问:“你……不像是收皮子的,你是……”王巍笑了:“我是中国人!”众人觉得王巍和善,说话不紧不慢,肚子里有墨水。渐渐地,众人和他的关系熟络起来。吃午饭时围在他的周围,听他讲许多他们没有听说的事情。比如“九一八”事变,马占山江桥搞战,杨靖宇和赵尚志等人的故事。这些烧炭的伙计,头一次听到这些事情,既惊讶又有掩饰不住的兴奋。虽然王巍不说自己是什么人,众人已经猜出了大概来。天完全晴了。深邃的天幕上移动着朵朵白云。一只老鹰在山林的上空滑翔,仿佛在搜寻着猎物。泥鳅河水蓝得发亮,依稀听到她恬静的呼吸声。王巍独自走出窝棚,看似悠闲地踱步,心里却着了火。二十里窑距门鲁河的营地三十多公里,赶回营地送信的修喜亮,为何没有回来?这一带常有敌人的巡逻队和警察特务出现,修喜亮会不会出现意外?昨天早晨离开营地到现在,已经过去两天一夜,队伍正等待他的情报呢。若修喜亮出现意外,后果会怎样?还有,老把头去火车站大半天了,为何也没动静?来二十里窑之前,王巍就掌握了老把头的情况。知道他有烧炭的技艺,深得火车站敌人的信任。他没有文化,还不懂得民族大义。但他善良正直、善良,是可以争取的对象。敌人的巡逻队盘查自己,老把头勇敢地站出来解围,足以说明他有一定觉悟的。鄂伦春的猎人西克腾的遇害,像冬天里的一盆冷水浇醒了老把头。老把头终于答应帮助自己摸清敌情。可老把头是个普通的群众,没有任何的斗争经验,若是行动被敌人识破,后果不堪设想!夕阳像个火球,落在西北的地平线上。几缕红光挤过白桦林的缝隙,温暖地照在王巍的身上。这时,在那束耀眼的红光里,一个身影奔过来。王巍揉了揉眼睛,那熟悉的身影愈发的清晰——修喜亮!修喜亮气喘吁吁,额头的汗水冒着丝丝的热气。他看了眼周围,向王巍行了个军礼。“报告支队长,情报已送回营地。”他压低了声音道。“部队黑天后到达指定位置!”“好样的!”王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时候行动?”修喜亮的眼里闪着光亮。“老把头还没回来,”王巍刀眉微蹙,目光转向北面晚霞笼罩下的霍龙门。“那一百多个日军……”修喜亮沉默良久,冒出一句:“他……靠得住吗?”王巍平静道:“我想,老人家该回来了。”天黑了,月亮和星星升起来。远处的霍龙门两座炮楼的探照灯,一晃一晃的光柱,在夜色里煞是醒目。坐在窝棚前的王巍和修喜亮,忽然听见远处的林子里有脚步声。他们同时跳起来,急切地寻声望去。林子里出现一行人,走在前面脚步踉跄的老人,正是老把头。父亲告诉我,那天爷爷到了火车站,让他和几个伙计卸炭,过秤,结算。爷爷让“二掌柜”陪着去见山田小队长。“二掌柜”是高丽人,长一副大饼子脸。大伙背地里叫他“二鬼子”。为了每次送炭和结算能顺利些,爷爷平时没少给“二掌柜”好处。爷爷说西克腾的事惹得山田很生气,自己专门给他赔礼道歉的。“二掌柜”和老把头来到子母炮楼前。虽说爷爷和山田熟悉,但炮楼还是头一次来。炮楼上面站着哨兵,枪眼里架着机枪。山田从炮楼里走出来,看到那只鲜肥的狍子和封得严实的老酒,脸上现出干瘪难受的笑意。山田很满意,吩咐两个日军过来,将狍子和酒送进炮楼。那只鲜肥的狍子,是西克腾猎获的。看着小鬼子把狍子拿走,爷爷揪心地难受。不过他不敢表现出来,还要装作十分高兴的样子。爷爷注意到,子母炮楼南面的伪军营房前,一个方队的日军在操练。张大脑袋和伪军坐在地上观看。日军教官高声喊着口令,方队的日军抬头挺胸,队列威武整齐,刺刀在阳光下闪着一排一排的光亮。爷爷知道,他们就是从嫩江县城来的日军。就这样,智慧的爷爷把敌人的兵力部署牢记在心里。爷爷和“二掌柜”的返回车站,父亲和几个伙计已卸完炭结了工钱。爷爷又施一计,吩咐父亲去南街饭店买一堆酒肉,非得请“二掌柜”的喝酒。六十多岁的爷爷那天喝一肚子酒,却不醉。直到天黑,伪军营房前的一百多日军上了小火车返回嫩江县城,他才放下了酒杯。在父亲和几个伙计的搀扶着,踏着月色往二十里窑走去。06
那天夜里,霍龙门的夜空格外的晴朗。一轮圆月挂在湛蓝的天幕上。窝棚前燃起一堆篝火。王巍和修喜亮坐在火堆旁烤火。两人外表沉静如水,内心焦灼如那噼啪作响的火焰。
当老把头出现那一刻,两人悬着的心落了地。老把头一口气将火车站敌人兵力部署和一百多名日军撤走的情况说出来。“大叔!”王巍激动道:“我代表抗联三支队全体指战员感谢你呀!”酒气熏天的老把头憨憨地笑:“孩子你说哪里话?俺是中国人……要给中国人争气!”一个小时后。抗联三支队的80余名战士悄然赶到二十里窑。夜色里,战士们有的穿着东北军的旧军装,有的穿了件日军的大衣,有的是当地农民打扮,且都穿着单衣。武器也是杂七杂八。除了几挺轻机枪外,有的是“三八大盖”,有的是“汉阳造”,个别人还背着“老套筒”步枪。装备虽说简陋,战士却精神抖擞的样子。直到此时,二十里窑的烧炭伙计们才真正明白,老把头的两个“外甥”,都是抗联的人,那儒雅和善的大“外甥”,还是个支队长!王巍将伙计们召集过来,告诉大家,抗联三支队是共产党领导的抗日队伍。今晚就要打掉鬼子的炮楼,拿下霍龙门的火车站。我们每个中国人都要拿起武器去战斗,把日本鬼子早日赶出中国去!王巍的讲话很有感染力,老把头将永生拉到他的面前。老把头:“把我儿子带上,不把小鬼子赶走就别回来!”黑脸小伙子也站出来:“我也要当兵打鬼子!”一时间,四五个伙计报名参加了抗联队伍。月色如洗。远处霍龙门的上空漂起淡淡的雾气。东西两座炮楼的探照灯的光,在雾气里晃动。偶有几声夜鸟的叫声,从山林里传来。树木、草丛上结了一层霜花。王巍站在二十里窑的窝棚旁,用望远镜观察霍龙门火车站。他钢刀似的眉毛微蹙,目光坚毅而沉静,仿佛陷入深深的思索。良久,他放下望远镜,掏出怀表看了下时间:年10月17日23时10分!“出发!”王巍平静地下达命令。夜色下,战士们沿着泥鳅河向霍龙门方向摸去。老把头想亲自给队伍带路,王巍没同意他的请求。队伍走后,老把头往那堆篝火里添了木头,让火烧得旺旺的。他坐在篝火旁,点燃一袋烟儿,静静地抽着。他觉得活了这把年纪,头一回这么清醒。他抽了一袋烟,又点燃一袋。他一边抽烟一边想着心事。他想到了吉林的老家汤原,那里有老母亲,有妻子和女儿。他和永生从老家出来三年了,如今自己就要回老家了。不过,永生不能和自己一起回去。永生走上了另一条路,一条充满光明的路!那么,老母亲和媳妇会理解永生的选择吗?会的,她们一定会!想到这里,他对着火堆露出了憨憨的笑。“砰”的一声。恍然间传来一声炮仗响,在夜色里沉闷而压抑。老把头想可能是眼前篝火燃烧木头发出的声响。未及他确认声响来自哪里。一连串的炮仗声音响起来。不!老把头听明白,哪里来的炮仗?是枪声!从霍龙门方面响起的枪声!老把头周身战栗,笨拙地上了窝棚前面的坡上,向霍龙门火车站望去。枪声密集,如爆豆一般,还夹杂着爆炸的声音。薄雾笼罩下的霍龙门仿佛过大年一样热闹起来。那几束探照灯起初晃动着,不久便没了光亮。而枪声和爆炸声愈发的密集起来。打起来了!打起来了!老把头仿佛变回了小伙子,挥舞着手臂,大声的呼喊着。另外两个窝棚里的伙计们争相着跑出来,伸着脖子向北面张望。枪声越来越激烈,足足响了半个时辰。后来,枪声渐渐地少,最后只剩下零星的枪声。忽然,老把头看见一团火光燃起。那火光像地面燃起的篝火,先是一个亮点,进而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明亮。一团火,两团火,三团火,四团火。老把头看得清楚,伪军骑兵连的营房,东西两座炮楼,火车站都燃起熊熊大火!老把头如一尊雕像,凝望着霍龙门上空的火。这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壮观最美丽最让人激动的火呀!那大火,烧得的明亮、肆意、野性和生气勃勃!那场大火,完全照亮了霍龙门的夜空……西克腾遇害的当晚,那匹长鬃马在霍龙门转了一夜。直到第二天的晚上,它实在找不到主人,才跑回家去报信。西克腾的阿涅走出“撮罗子”,看见那马耷拉着脑袋立在那儿,不停地打着响鼻,还上前咬拽她的衣袖。她知道出事了,带上猎刀和弓箭,由那马驮着去找儿子。西克腾的阿涅来到二十里窑时已是半夜。老把头和烧炭伙计在窝棚外面看霍龙门上空的火呢。她问西克腾空怎么了,老把头犹豫了好久,还是把噩耗告诉了她。西克腾的阿涅惊得跌坐在地上,良久才恍过神来。她嘴里说了句:“我可怜的乌特呀……”她从地上爬起来,翻身上马,向霍龙门火车站方向奔去。老把头慌忙喊了两个伙计,一同抄近路去霍龙门火车站。西克腾没了,老把头不能让他的阿涅再受到伤害。西克腾的阿涅的马骑得飞快,风在她的耳边呼呼作响。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小鬼子害死她的孩子,她要为亲爱的乌特报仇!她没去过霍龙门火车站,她是奔着那熊熊的火光去的。在距离东山炮楼不远的地方,一个穿军装的小鬼子正往林子里钻呢。她看到了小鬼子,小鬼子也看到了骑马的她。小鬼子举起了枪,她向小鬼子冲过去。“叭”的一声,枪响了,她将头伏在马背上躲过子弹。小鬼子想开第二枪的时候,长鬃马己跃到了近前。她高举猎刀,利落地划开了小鬼子的脖子......老把头赶到火车站时,那里已是一片火海。火车站,营房,两座炮楼都燃烧着熊熊烈火。通红的火光,把周围照得如白天一样明亮。抗联的英雄们正在打扫战场。那个叫山田的小鬼子,倒在那座三层大炮楼前面的地上,子弹击中他的太阳穴。他手里握着指挥刀,张着嘴,一副丑恶的面容。张大脑袋双手抱头,蹲在俘虏群里,沮丧地耷拉着脑袋。老把头找到西克腾的阿涅,和她一起取下火车站前树上西克腾的头颅,连同尸体一起运回了山里。俺的阿迈和族人给西克腾举行简单的风葬仪式。在葬礼上,西克腾的阿涅昏厥过去,大家伙忍不住都流了眼泪。不久,西克腾的阿涅独自去了黑河,去寻找她妹妹的那个鄂伦春的家族。之后很长时间没有她的消息。解放后,俺去黑河的新生鄂伦春族自治乡,打听好多人,听说她和妹妹在一起生活几年,后来生病去世了。这个可怜的阿涅,像块美丽的云彩,不到50岁就找儿子西克腾去了。孩子,如今俺年纪大了,许多往事记不住了。可俺经常想起老把头,想起西克腾和他的阿涅,还有霍龙门当年那场大火……霍龙门鲜花盛开
□嫩江渔樵
嫩江四月,春光明媚。为纪念建党周年,嫩江作协一行十余人,来到霍龙门大捷遗址采风。
遗址未到,一水先迎。它清澈丰盈,是嫩江的一脉支流,名唤泥鳅河。河畔绿草盈坡,野花竞放。几个村民正在岸边垂钓,见我们好奇,热情起身相让。大家多数没摸过鱼杆,都纷纷上阵,你喊我叫的,谁的鞋弄湿了,谁的鱼钩刮到草上了。不一会儿,就有人欢叫着钓上一条银光闪闪的细鳞鱼,大家纷纷过去,我刚要去看,忽感手上的钓杆一动,旁边的一位大叫:有鱼!我急忙拽住,紧张地顺着水流拽——过——来,出水之间,一条手指长的“杀胡虏子”,在弦上活蹦乱跳……“杀胡虏子”是江鱼“十八子”之一,小小鱼名,也沾染着边地风情与民族情怀。
泥鳅河畔的北岗村,就是霍龙门大捷的发生地。
年10月,王明贵和王钧带领的抗联三支队,正奉上级党组织之命,由克山向大兴安岭挺进。途中的霍龙门,有日寇嫩黑铁路线上的军事重地,囤积着大量弹药、粮食等军用物资。如果将其攻克,既可重创敌军,又可补充部队装备和越冬给养。于是三支队研判形势后郑重决定:拿下霍龙门!
三支队领导周密谋划,支队长王明贵翻山越岭来到距霍龙门10公里处的炭窑,向给日军烧炭的老汉了解情况。老人对共产党领导的抗联早有耳闻,现在突然降临在眼前,他如见亲人,立刻把霍龙门敌情如实相告:常驻鬼子三、四十人,有时县城日军来此,可达百人,伪满洲国军有七、八十人。为了确切掌握即时动向,王明贵请老人再去探察,老人欣然借送炭之机前往。当天晚上老人回来时,神色紧张,说不知为何,从嫩江县城又来了四五十号鬼子,呜嗷喊叫、比比划划又打拳又亮刺刀,还响了一枪,他都闻到了硝烟味儿,能不能是鬼子知道了抗联要来?王明贵拍拍老人的肩膀让他放心,鬼子的活动和抗联没关系。他和另一位战友化妆而来,只有政委王钧知道,大部队还在几百里外,绝不会走漏消息。同时恳请老人勤跑几趟查看动静,为抗联寻找下手之机。就这样,老人今天说抓了个野鸡献给皇军尝尝,明天说烧炭烧出块宝贝请皇军看看,紧着往鬼子那跑……三天后,太阳尚未落山,老人就从霍龙门匆匆返回,激动地说从县城来的鬼子已经撤离!
机不可失!王明贵一面给王钧传递信息,指挥部队迅速出发,一面再次验证鬼子确已撤离。
第二天晚上,抗联队伍如尖刀直插霍龙门!此时正是农历月末,夜黑风高,草木萧萧。当敌人美梦正酣之际,战士们已迅速将几个据点切割、包围!其中东山炮楼是牵制佯攻,火力主要集中在北岗村的三处据点。梦中惊醒的敌人仓皇抵抗,吱哇怪叫乱作一团,结果被猛烈的火力打得抱头鼠窜,死的死降的降,火车站和营房很快被拿下。
车站北炮楼是这次袭击的关键,支队长王明贵亲自指挥攻打。这个三层炮楼,防御坚固,重兵把手,易守难攻。抗联和鬼子火力对峙着,一会儿炮楼上喷出的火蛇把战士们压下去,一会儿战士们的火力又划破夜空打得炮楼悄无声息。这时,攻陷了车站和兵营的战士也过来增援,对炮楼形成了合围。在一阵猛似一阵的火力进攻下,炮楼没有了声息。此时,漆黑的天空,冷风打着呼哨疾速刮过,大家全神贯注,提枪盯着黑黝黝的炮楼。突然,鬼子哇哇怪叫着,枪喷着火蛇玩命地冲了下来。战士们开足火力猛烈阻击,鬼子在弹雨中前仰后合、纷纷仆地,少数几个跌跌撞撞消失的黑夜里……
90分钟后,枪声消散,战场的微火在冷风中“扑啦啦”渐熄。抗联三支队毙、俘敌军20余人,缴获大量枪支弹药、生活物资,大获全胜!
这次大捷是黑龙江省抗联著名的24个战斗之一,被收入《黑龙江省志》军事篇。
站在当年的战场,山风吹乱我们的头发。不远处的绿油油的田野里,几间红砖斑驳的“日本房”,是日寇的火车站和行礼房。当时这里南来北往装货运兵,应是人喧车鸣,好不热闹吧。而今已如残梦,散落在滚滚麦浪中。村头那栋破败的三层炮楼,像个衣不蔽体的要饭花子,破砖缝爬出黄绿的荒草,楼角吊着棵小树苗在风中摇荡。楼底层被村民用作羊圈,里面传来“咩——咩——”的响亮叫声。
村外东山上,还残存着鬼子的炮楼,大家又向此进发。东山草密林深,红松蔽天,我们呼吸着松香和青草的气息,鱼贯而上。八十年前的一线台阶,斑驳却依然坚硬,当年日本兵的马靴正是从这里上上下下,“叽哩呱啦”的怪叫也曾在这林间回响。
山顶树矮林稀,一层残破的红砖炮楼独立其上。炮楼四墙上各开着三个射击口,黑洞洞地盯着山下四周。墙面许多破碎的弹孔,是当年那次战斗的痕迹,给人一种子弹呼啸、硝烟味儿弥漫的历史质感。破旧的炮楼外,静静的日光中,一丛丛粉红的刺梅尽情绽放,蜜蜂、蝴蝶伴着微风,在花丛中飞来飞去……
下了东山,路旁立着高大的“霍龙门战绩纪念碑”,原省长陈雷题写的八个大字浩然苍劲。我们肃立碑下,头顶松涛回响,战绩碑凉冷坚硬。远处阳光照耀的原野上,马兰花幽幽绽放、蒲公英热烈芬芳……
流金岁月里的鄂伦春
□侯波
我是从小生活在城市的鄂伦春人,“游猎森林”是祖辈的传统生活,但对我来说完全陌生。关于祖辈的生活景致,我大多数是从姥姥、妈妈的口中获取的,还有这首在祖国大江南北传唱的《鄂伦春小调》:
高高的兴安岭,一片大森林,
森林里住着勇敢的鄂伦春,
一呀一匹猎马,一呀一杆枪,
翻山越岭,打猎巡逻,护呀护森林
……
民族文化的基因像一粒种子,总要经历岁月的淘洗和心血的浇灌才会慢慢发芽、成长,根系越扎越深。生在心尖的根系不断提示我,去新生鄂伦春族乡看看吧,去寻找先人留下的足迹,体验祖辈的生活吧。
金秋十月,我与妈妈结伴而行,踏上了寻根之旅。
我们驱车行驶在崭新的柏油路上,时而上坡,时而下坡。柏油路像一条巨龙,蜿蜒在丛林中,红艳艳的山里红,黑油油的臭李子,绿莹莹的山葡萄满山遍野,幽谷、青苔、巨石掩映其间,白桦与松树组合出来的丛林充满原始的神秘。
新生鄂伦春族乡坐落在风景秀丽的群山之间,长箭和白桦建造的标志性大门悬挂的横匾刻有金色大字——新生鄂伦春族乡。毋庸置疑,这里就是鄂伦春族特色的中国狩猎第一乡。一幢幢黄墙灰瓦别墅式的民族特色新居,一根根弓箭式的太阳能路灯,一排排仿白桦的栅栏,一条条干净整齐的街道呈现在我的眼前。道路两侧有比拉瀚人家宾馆、库图其饭店、瑟尔魄乌娜吉桦皮厂、岭上人家工艺坊,还有木质指示牌上用鄂伦春语刻着路名:欧客韧大街、莫日根大街、艾鹤路、索尔其翰路、库玛哈路、阿尔班路……
在乡间的街道我一直在寻找着,没有看见《鄂伦春族小调》中唱到的骑马打猎护林的场景。挂枪禁猎后,猎枪都不得见了,目光所及只有停放在街道旁和院子里的汽车、拖拉机和农机具。我有些沮丧,妈妈却非常兴奋,一路小跑来到刺尔滨河畔,附身伸出手触摸冰凉的河水,她告诉我,这里是她童年玩耍的地方,只是现在修建了防洪堤坝,改变了刺尔滨河流水的方向。
妈妈见我失落的样子,便带我来到岭上人博物馆,参观祖辈在日常生活中遗留的痕迹。在玻璃展柜里,我看见了镶着铜花边木质的马鞍、铁质马镫,还有鄂伦春人自制的犴骨筷子、狍皮被、狍皮褥子、猎枪和猎刀……一切都是祖辈们游猎森林的物证。
过去游猎生活的艰辛,是生活在今天的我无法体会的,但妈妈熟悉岭上人博物馆里的每一件物品,就连置于展厅中央的北方渔猎文化的典型器物——桦皮船,妈妈都知道它的制造工艺。桦皮船的鄂伦春语是“奥木鲁钦”,是以樟松木为架,外包桦皮,用松油涂灌缝隙,两端尖翘长约7米,小巧轻盈,呈柳叶形。
在那儿我又一次看见了多年前见过的毛皮衣、裤和毛皮靴子,它们不仅有自己的名字,而且做工精美。“皮罗苏恩”即男皮袍子,左右前后都开叉,便于骑马;“阿西苏恩”即女皮袍子,绣有独具民族特色的花纹图案;毛皮靴子叫其哈密,是狍子腿皮拼接的;帽子叫灭塔哈,是用狍头皮做的,黑布缝制的眼睛上还有高耸的狍角。
记得小的时候,我们家刚从大庆搬回黑河,住在山林中的姥姥和舅舅来我家做客,引起邻居的围观,就是因为穿着和狍子一样颜色的毛皮衣服和毛皮靴子。姥姥的发髻很特别,把红布条编在长辫子里盘成的,舅舅的肩上扛着一整只狍子,说起话来一串一串滴里嘟噜的,我一句都听不懂。妈妈让我们管姥姥叫贴贴,管舅舅叫阿玛哈。不管是鄂伦春语,还是汉语称呼他们,反正都是我的姥姥和舅舅,是血浓于水的亲情。
姥姥和舅舅的到来,使我们家热闹得像过年一样。妈妈亲手炖的土豆白菜,还放了平时吃不到的粉条,葱爆肉片更是过年才有的,还有从山上采来的老山芹做的汤,翠绿的菜叶飘满盆,夹在菜叶间几片五花肉格外咋眼。爸爸拿出珍藏多年舍不得喝的老白干,把一个个酒杯斟得满满的,开怀畅饮。喝着喝着爸爸和舅舅掰起手腕,比谁的力气大,姥姥唱的赞达仁特别好听。
我和两个弟弟没有上桌吃饭,因为妈妈给我们开了小灶。她把狍子肉切成薄片,放在炉盖子上烤。狍子肉放在炉盖子的一瞬,红色柔软的肉片缩了一圈,失去了血色,迅速翻转肉片,只听见炉盖子上发出刺啦啦的响声。我们站在炉子旁边,像嗷嗷待哺的小鸟,烤好的肉顾不上蘸盐就吃到了肚子里。炉盖子粘的肉末变成黑色,妈妈用戗刀戗掉,接着烤肉,满屋子散发着烤肉的味道。现在想起来,我仍不知觉到流口水。
当时,我曾好奇地问姥姥:“为什么会穿带毛的衣服和靴子呀?”
姥姥脱下带毛的靴子穿在我的小脚上,我感觉这双大靴子既暖和又轻巧,姥姥笑着说:“只有穿成这样,才能抵御风寒。我们住在深山老林里都穿狍皮衣服和狍皮靴子。”
“在深山老林里住的房子一定暖和吧?”
“我们鄂伦春人住在斜仁柱里,是用20多根桦树杆搭建的呈圆锥形简易房子,游猎时容易迁移,只把桦树皮围子——铁克沙拆下来打成卷包好运走,木杆构架就不要了。夏季,用白布围盖斜仁柱,风吹过时很凉爽。冬季,则用厚绒的狍皮覆盖斜仁柱。”
“吃什么啊?是像我们一样烤肉片吃吗?”
“早先,我们在深山老林里生活,没有现在用的炉子,在斜仁柱中间支起吊锅子,上面既能看到星星和月亮,又可以当做烟筒。打到狍子、犴和野猪等动物,我们会有新鲜的兽肉吃,吃不完的兽肉晒成肉条,装进皮口袋保存起来,平时用吊锅子煮肉粥、炖野菜、做手把肉,或者是在火炭里埋圈饼,我最爱吃骨髓油,用火烤狍腿骨,敲折后吸出骨髓油。”
妈妈喊我,打断了我的回忆,她正指着桦树杆搭建的呈圆锥形简易房子说:“快看,这就是我们以前住的房子。”
“这就是斜仁柱?”我疑惑地问。
“是。”妈妈回话坚定干脆。
“过去,鄂伦春人住得真是太简陋了,还不如现在的仓房呢!”
“这孩子,真应该让你体验一下过去的生活。在冰天雪地里,鄂伦春人围着篝火席地而坐,嘴里嚼着肉干,喝着雪水,你是不能想象当时挨饿受冻,缺衣少食的困境的。”
“是啊,在生产力低下的年代,鄂伦春人靠一枪、一马和一条狗,驰骋在林海,寒来暑往,天灾人祸,这样一个弱小民族能能在深山老林生存下来真不易啊。”
“当然不易,我生在深山老林,长在深山老林,8岁的时候,我跟着家人来到这里,住进了木头垛房子。”
想象着妈妈描述的场景我沉默不语,看着岭上人博物馆里陈列的每一件物品,都是昔日鄂伦春人游猎在大小兴安岭生活的必备之物。鄂伦春人穿兽皮,吃兽肉,住斜仁柱,是中国人口最少的少数民族之一,被誉为“北方游猎文化的活化石”。年,在中国共产党和人民政府的亲切关怀下,鄂伦春人离开了原始森林,走出了深山,从四面八方涌到定居地,在富饶美丽的刺尔滨河畔建设了新生鄂伦春族乡。
走出岭上人博物馆,我的心情有些沉重,寻遍整个村落仅发现两处木头垛房子,是我的姥姥凭着她娴熟的驾车技巧,用爬犁拉的大原木盖成的。用大块石料做基础,原木叠罗立面,两端凿卯钻孔,用木楔加固,南面开门和窗户,建有圈儿炕。看着姥姥盖的已有68年历史的木头垛房子,姥姥说的话,讲的故事一下子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印象里最深的是姥姥珍藏的一张八寸泛黄的老照片。老照片上一张张年轻的面孔格外威武英俊,他们全副武装跨着盒子枪,衣帽整齐,精神抖擞。老照片下方写着:瑗珲鄂伦春一、二队秋季会议合影,年9月28日。照片中第一排中间那个年轻英俊、高大魁梧的人就是岳林同志。岳林同志右边的是指导员史九镇,左边的是队长吴春和,老照片的第二排,还有四个人错落地站在第一排人的后面,这些人都是鄂伦春族下山定居的骨干。这张老照片太珍贵了,可以说是年鄂伦春族下山定居的历史见证。
岳林同志担任黑河地委书记,还兼任黑河协领公署第一任协领。年4月20日,他签发了黑龙江库玛尔路鄂伦春协领公署委任令,委任吴相阁为罕达汽鄂伦春第二队一队长、吴春和为第二队二队长,史九镇为第二队指导员、莫宝林为第二队副队长。为寻找鄂伦春部落,跋山涉水、风餐露宿、骑马翻山越岭、穿白桦林子、过塔头甸子,苦口婆心地向鄂伦春族人宣传中国共产党的民族政策,成立了民族自治筹备委员会,史九镇同志驻鄂伦春族地区负责定居工作,选定了刺尔滨河与索尔其干河会合处建村,并提议命名为新生。原爱辉县内的14个鄂伦春族部落,告别了世代游猎和居住斜仁柱的历史,结束了饥一顿、饱一顿,食兽肉,穿兽皮,四处迁徙,居无定所的游猎生活,先后走出了深山老林,在这里过上了稳定的生活。
“御寒茅为屋,充饥肉作粮”,“冰雪婴儿孽,蓬高孕妇床”是鄂伦春人在旧社会生活的写照,一语道破鄂伦春人的悲惨境遇。我的姥姥经历了旧社会的苦难,年,她出生在嫩江流域鄂伦春部落里,父亲给她取名楔兰叫,参加革命后才有了吴秀芬这个名字。由于生活条件恶劣,姥姥5个月时,母亲就因病去逝了。她夏天吃马奶,冬天喝牛奶,跟着父亲和三伯父过着居无定所的游猎生活。日本人对鄂伦春人采取了“暂时利用,最后消灭”的政策。不开化其文化,维持其原始生活;不使其归农,并配给鸦片,必其吸食;强迫青壮年人参加山林队,充当其炮灰。致使鄂伦春族人口急剧下降,黑河地区的鄂伦春人仅存1千余人。
在这种情况下,姥姥走上了革命道路。她为人热情、直率,性格开朗,一生热爱和拥护共产党,一条心跟党走。为抗联战士当向导,送情报,运输物资,支援和帮助抗日联军。姥姥背着桦皮悠车,出没在枪林弹雨中。一次被山林土匪围剿,敌众我寡,姥姥带着几人钻进柳条通里,后面山林土匪紧追不舍,子弹在身边飞过,还有一颗子弹打在皮裤上后掉落在地上,姥姥他们凭借对地形的熟悉脱离了险境,化险为夷。
在革命中她结识了李太芳同志,是黑河地委书记岳林同志的第一秘书。在剿匪过程中,为给部队寻找粮食,李太芳一人骑马,带枪出行。在途经猎户孟老汉的房子时,遭到三名土匪的伏击,敌人劝他投降,投降就可以留他一条生路,可是他顽强抵抗,终因寡不敌众而壮烈牺牲。他的枣红马跑回了部队的宿营地,在姥姥面前,使劲用蹄子敲地,姥姥明白了一切,飞身上马,枣红马带她们来到烈士牺牲地。姥姥没有因为自己是军烈属享受特殊待遇,积极投入下山定居筹建中,姥姥用马车运送生活用品、拉原木,建起了政府、卫生院、文化站、供销社等。从此,鄂伦春人有了参政议政的权利,鄂伦春儿童可以免费入学,食宿、被服、文具、学习经费全由国家供给。
年,岳林同志曾从长春专程来黑河看望我的姥姥,问寒问暖,还说起姥姥携子女护送烈士遗体去黑河的事儿。天空中雷声不断,细雨绵绵。姥姥怀里抱着刚满月不久的小女儿,由于悲伤已经一天没有奶水了,女儿饿得直哭。当灵车行到五道豁洛时,黑河地委书记岳林等十多人已经等候多时。见到首长,刚强的姥姥眼含热泪,却没有哭。回到黑河烈士遗体安葬在城南烈士陵园。临别时,岳林同志语重心长地说道:“再来黑河的可能性很小了,你要保重身体。”
姥姥讲的故事留在我记忆里多年,今天才让我真真切切感受到鄂伦春人今昔生活的变化。过去,鄂伦春人与大自然和谐共生,衣、食、住、行都是来自大山的馈赠,精骑善射的鄂伦春族游猎在大小兴安岭。现在,鄂伦春人不仅用上了电灯、电话、电视和汽车,还学会了用科学的方法种植经济作物,学会了畜牧业生产,还开发了民族风情旅游业,而且学会了利用民族工艺品赚钱。
为鄂伦春族下山定居做出贡献的人们,当然也包括我敬爱的姥姥,逢年过节的时候,都有政府代表团来慰问我的姥姥,带来党和政府的关怀和温暖,姥姥总是纵情地歌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和赞达仁,以表达对党的爱戴之情。此刻,我的耳畔响起姥姥唱的赞达仁:
旧社会啊
鄂伦春在山林中生活
穿着兽皮做的衣裳
饿一天啊
饥一天
过着不稳定的生活
……
新中国诞生了
党和毛主席拯救了我们的民族
我们生活在祖国的大家庭里
沐浴着党的光辉
到处撒满幸福欢乐的笑声
我们自由美好地生活着
……
夕阳的余晖映照在新生鄂伦春族乡,大门悬挂的横匾上的金色大字愈发熠熠生辉。
回望远处的村落,我不再感到失落。在新生鄂伦春族乡,我看到了鄂伦春人的生活翻天覆地的变化,明白了只有中国共产党才能带领鄂伦春族下山定居,过上如今这般衣食无忧的生活。流金岁月里,鄂伦春的传奇早已载入了史册。如今,当我接下姥姥、妈妈传递的接力棒,书写独具特色的森林文化、狩猎文化、狍皮文化、桦皮文化,书写鄂伦春族勇敢勤劳,崇尚自然,豁达乐观,自强不息的民族精神自然而然成为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编辑:于瑶监制:张立波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