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虹原创散文五则花雨如烟石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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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花睡。三毛像往常一样,一袭长裙披散着长发笑着说道:我爱一切的花开。

在有着淡淡花香的夜晚,我合上书看看自己的赤足,不由得也笑了一笑,对着另外的一个自己,说:亦然。

花雨如烟石头城

——遇见西井峪

一些事物倘若过于庞大/就会有害/比如寂寞/比如爱。(大卫)

美,有毒,大美是剧毒。因为美而爱了,别问我,那是蛊毒!

西井峪的美在于古冀州历史的生动厚重,在于渔阳古镇得天独厚的地理风貌,在于西井峪几百年守骏如跛民风的淳良,在于十几亿年各种页岩万卷诗书的钟灵毓秀、大气磅礴!

大凡遇见在我之后来到西井峪的旅人,我都忍不住有走上前去道一句:“恭喜你!中毒了。”的阵阵冲动。

从保定走高速,三个小时的车程便到了古城蓟县。穿过蓟县县城北侧的铁道洞,绕至府君山后身,环山行数里,一路盘山。山里阴晴流转不定,刚才还阳光灿烂转瞬就烟雨阑珊了。

行至空旷处,赫然见一座依山而建的石头院落,硬石青瓦,硕大的石头南瓜在石墙下等着厨妇悉心料理。一树玉兰花玉面含嗔,斜逸而出,沿着石头台阶往上走,石头房子门口悬挂着西井峪村民委员会的牌子,门楣上方悬着“京津冀作家西井峪采风创作笔会”的红色横幅。院外是一株千年古树,隔着一条石子路的池塘旁边是一座石磨,石磨的不远处是石头砌的水井,水井上的辘轳三只脚稳妥地立在井口,辘轳头是一块圆硬木,上绕绳索,绳头系水斗,作家阿宁和师傅李哥按耐不住早就冲到了水井旁边,作势摇起辘轳,重温儿时的记忆了。古树庇荫、群山层叠、附近山脚下的古树上还悬挂着一口钟,雨中作乐的行人,远山近水,石趣天成,好一幅细雨微烟罩,天然水墨图。西井峪满眼的石头美得让你缠绵如水,美得让你虚无怀疑,美得让你心生敬畏。

山里的雨来去无踪,倏忽间就停了下来。雨后烟景绿,晴天散馀霞。天空是一片瓦蓝,根本不知道雾霾为何物。在村口的石台子上,渐渐地围拢来村里的大妈大婶,她们在蓝粗布包袱上摆放好核桃、柿饼子、山楂干、野酸枣,说着话笑着招呼我们。

热情有礼的周主任这时从石头巷子里拐了过来站住,介绍后和我们一一握手。他有着山里汉子的质朴,黝黑、健硕,个头不高言语不多却总是在你身前身后微笑着,据他介绍,蓟县西井峪村隶属渔阳镇,清代成村,因四面环山似在井中,冠以方位而得名。这里奇特的自然环境,别样的原始村貌与意趣天成的地层剖面中的奇石资源,形成了罕见的原生态自然景观。

“村落是一个完整的生命体,有自己的外形和内核、精神和灵魂。几千年来,人们在井石峪生产、生活,留下了大量的物质文化遗产和非物质文化遗产。因此评价一个村落是不是古村落,不光是看古建筑多么完整,而要看其文化肌理是否存在,村落的灵魂就在这里。整个村子坐落于石山之上,拥有8亿年地质石岩。西井峪村现保留的由石头垒砌的房屋约占村庄现有建筑的三分之二,且多为老房屋,村庄整体环境依然保持村落形成时的风貌。西井峪村分庄上、下庄子、后寺、山外四个自然村。走进西井峪村,到处都是别具特色的页岩、白云岩等已形成几亿年的石头垒砌的房屋、墙壁和石路,这里的房舍依山而建,街巷就势而成,走在其中仿佛穿行在石头的森林。

站在村口放眼望去,群山环蔽,石阶、石礅、石鼓、石狮、石槽、石栏、石桥、石兽、石房子、宽街小巷的石板路……历经四海八荒的石头们以风为翼心系云天,心远地偏超然物外,无视被凿被剖被敲打,在西井峪一修行就是上亿年。

《道德经》有云:天长,地久。天地之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也,故能长生也。大意是说天地所以能长久存在,是因为它们不为了自己的生存而自然地运行着,所以反而能够长久生存。

西井峪的石头有着万物的魂魄,吸取了日月的精华,天长地久,它们定将且歌且舞与日月同辉。

是夜,我们入住在“藏在深山人未识”的西井峪客栈。

客栈依山势而建,东西走向,在村子外围临近山林入口处不远。客栈不大却颇具匠心。仿古的雕花铁艺门需用房卡才能打开,正对门是假山流水,照样的小巧别致有趣。右拐,两道门,一道木质老旧的山门牌楼,一道月亮石拱门,进得门来,一码水的青瓦硬石配着各色石头精心铺成的甬路,草坪灯、四角庭院灯和走廊里的仿古宫灯交相辉映,合着清凉的月光一起,古意盎然,妙趣横生。院子里叠山理水、巧设廊亭、弯曲勾连,古木案几,章法参差,藏风聚气,韵味无穷。

庭院中间对着凹进去的部分依山建了个六角亭子,靠墙的一面剖面齐整,亭子里照旧是青石铺地,形成天然别致的舞台,舞台正对的草坪上疏密有序摆放了木质摇椅、躺椅、座椅和秋千。李总说山里的气候来得比平原晚一些,否则你们就可以欣赏到地方戏了。那些个青衣女子走到台前,咿咿呀呀,唱起满怀心事。转身,盘腕,袖口扑簌簌一阵烟雨,再一指流年,什么盗仙草,拯救官人,什么唱、念、做、打,柔日欢爱,刚日习武一出一折地演……他一面说还一面作势比划着,一个大男人在月色里竟然是说得自己情色俱佳,看得我也恨不得一出断桥今晚就上演,希望白素贞和赵雅芝一样的白衣胜雪仙气十足,小云步上场,盘腕,后面是一袭青衣的小青,一样的青山水绿,绿色葱濛。白素贞唱到:苏堤上杨柳丝把船儿轻挽,颤风中桃李花似怯春寒。(小青:姐姐,这江南景色多么秀丽啊,真是黄莺弄舌,春燕飞舞啊。白素贞:是啊。小青:咦,断桥?姐姐,既是叫断桥,这桥怎么又没断哪?白素贞:青妹呀——)许仙撑伞出场:“我叫许仙,就住在这断桥边……”且打住,我这是和李总一起走了歧路。

早我一步到来的方华也是喜欢到极致,吃过晚饭就在各色石子铺成的甬路上围着草坪不停地走,走在路上你会听得见自己脚步清脆的回响、细微的风声和虫鸟的合鸣,简直就是萝月照行屦,松风吹素襟的情景再现。走着走着她忽然弯下腰喊我看,指着路上打磨的小巧圆柔的石子说,虹姐,这个甬路真是心思奇巧,有一小部分是青花瓷的瓷片打磨成石头子的形状嵌进去的!我也是心里暗自称奇,就喊来一起参加笔会的香菊大姐蹲下来看,山枣大的青花釉白中泛青,饰以卷草、莲瓣、古钱、海水、回纹的图案,层次饱满,细腻雅致,掺杂在西井峪上亿年的叠石页岩打磨而成的石子路上,倒也古朴天成雅致有趣。

此时,月光细白而苍茫,府君山的页岩石在微弱的月光中洞穿西井峪百年心事,万籁无声,合而为一。山风飘过,送来细小植物的香气,我不禁叹道:“石美使你愉悦;石魅让你震撼,这个可是石之魅了!石之美,因其具有艺术的美感,所以美;石之魅,因其相融物我的魅力,所以魅。尤其是这个青花,你看,她弃貌取神,不蔓不枝,超然物外。不想魅却魅惑的可以,就是极致之魅!”香菊姐倚石而立也兀自叹道:“甘心被人踩踏,却傲然于世,奇品德之高堪比寒梅!”

“你们魅谁呢?”郭小川文学院的薛院长背着手从走廊里踱出来,手里还燃着一枝即将燃尽的香烟,中气十足地打断我们说到:“天青色等烟雨,我在等着你,敢于在今晚魅惑的那叫妖精!我倒要看看,谁要做月光下的妖精!”

香菊大姐不由得笑道:“我们在说石头,你这是没正形了,小心,惊扰了山神!”

薛院长把烟头随手一丢,索性站定了说:“妖精那可是每一个男人骨子里都想拥有的的超级梦想,一只摇曳生姿,丽绝一世,色艺双修,顾盼神飞的妖孽,比如周幽王的褒姒。情迷曹家父子三人的甄氏,引发十年特洛伊战争的海伦……”他在月色里坏坏地笑着“怎么样?今晚谁做妖精?我续聊斋!”

诗人老代忽然从门里探出头来,操着一口地道的邢台口音道:“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一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你看看,门口影壁上写着呢!”

老薛回过头问道:“那是毛主席说的吗?”“是!毛主席语录第六卷!”我们集体爆笑,而后集体消失在各自的寝室里。

我在山隙间,在山石丛生的荆棵子中寻找着旧有的家园。我只想告诉你们这些石头们的故事。

欢喜的境界如同这个春天一个人在西井峪八亿多年之久的石头房子里独自打着摆子,在最为舒服最为幸福的姿势里,历经风霜雨雪,临近花事忽然觉悟,勘破生死却勘不破欲望。

石头们生在西井峪大美而不言、明法而不议、成理而不说。他们偶尔会选择一个有着莲花祥云飘过的春日唤醒千黍百谷仰望天空万物,一点点撕开时间,让天地自呈,云起云收。万物自生听,太空恒寂寥。永恒这件历代帝王将相们渴望却遥不可及的生命之败,在石头们看来却是一点也不玄妙甚至是不足挂齿的一件小事儿,在这里,杂色页岩、海绿石砂岩、泥砂白云岩、砂岩、叠石们是一个永恒的定在,一个绝对的着落,是生命的永恒锚。因此,它们舒展闪烁、熠熠生辉而又风轻云淡。

我比不得仙风道骨的石头们。我是俗人,说人间话做世间事喝粗茶吃淡饭。偶尔谈情却绝不说爱。

我尤其钦佩那些对待食物专心致志一气呵成吃到最后盘子里不留一粒米一片菜叶的美女,譬如金浪屿的葛总。大凡热爱食物的美女都为人热诚率真,极度热爱生活并对事业有着撞了南墙不回头的执着。谁曾经说过,看一个人值不值得交往你就约她一起吃顿饭吧。看葛总吃饭是一种超级享受,我却不敢轻易冒试,一是胃弱,二呢,不说你也猜得出,怕长肉。

来西井峪的第二天早八点,几缕光线明晃晃透过走廊照射在黄纳色抽纱空花窗幔上。文学院王主任敲着我的房门轻声提醒说该吃早餐了。她话未说完,我的食欲分分钟立马就被唤醒了。虽然满肚子的食物还在做着郑多燕九曲回肠的动律操,包括昨晚准备离桌又忍不住伸出筷子拨进饭碗里被我站着干嚼进去的半碗粳米饭。美味啊!那叫一个口齿留香!捂着饱涨微疼的小胃口离开餐桌我是一步三回头地不甘心。菊香大姐和我一样地没出息,吃得是只能站着躺着坐不下去了。这一夜,我躺在西井峪客栈的大床上,听着细微的山风和虫鸣,严重消化不良。就像一头牛睡不安稳的时候还要不停反刍倒嚼,偶尔清醒,嘴里总要不停地向毛主席坚决发誓,再也不能只要美食不顾生死了!

西井峪的粮食自产,靠天收,粗放加工,色泽天然,吃起来就和小时候我姥姥天不亮在铁锅笼屉上蒸好的馒头一个味道,甜糯有嚼头,淡淡的麦芽香,吃了一个还想下一个。昨天晚餐时胡总周主任一行在那里敬酒,酒,据说是李总私藏的有20多年历史的老酒。我不喝酒,只死盯着那个叫做咯吱盒的菜吃得是不管不顾一塌糊涂。现在想起来也实在是愧窘得不行,似乎就和见到葛总第一次吃早饭时大体相同吧,那面对食物热爱到不计后果的不堪形状,只怕会看得你惊掉半个下巴而剩下悬在脸上的半个下巴早随着节奏去吧嗒个不停了。

咯吱盒以黄豆为原料,白面、鲶面做辅料,将黄豆磨好成浆状,放入姜黄、白面、鲶面混合成糊糊状,放在大锅中摊成片,两个片中间夹馅,切成四方形或棱形,先煎后炒,你不来西井峪是吃不到的。还有炖土鸡、香煎土鸡蛋,三斤重的土鱼端上来风卷残云一会儿就尸骨全无了,那刺儿软软的都是西井峪玉兰花香的味道。凉拌花椒芽、酸辣绿豆焖子、甜面酱拌苦跌儿、集山野菜之大成的大地回春、碗坨、锅贴、螺丝饼、子饽饽,还有味道香浓的羊肉汤……

这样想着我的哈喇子就忍不住又要往外溜。麻溜地收拾好了自己,踏着石子青花甬道越过月亮门走进餐厅,心里一再告诫自己,只喝稀粥一碗,绝不再吃主食,一定一定!这次我真的是好整以暇淑女样端庄娴雅坐到老代旁边,打定主意绝不贪食的。看着老代的吃相和我昨晚倒有些类似,就忍不住用右手的两个指头捂了嘴偷笑。

早餐倒也简单别致,自制山野小菜、腌出油的土鸡蛋、色泽黄亮的鸡蛋羹、榨菜丝、酱豆腐,一钵子黏糊糊香喷喷的玉米碎碴子粥冒着热气,我用开水将一次性碗筷烫过了,舀了小半碗粥,配了小菜小口吃着,不时看看贪吃的小赵、张爽、老代和傅杰,面带微笑开始腹诽。正自腹诽到得意处,田林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绕了过来,站在我左边的空隙里用公用筷子夹了一角饼放进了我的布碟里说:这个太好吃了,谢虹你一定要尝尝!它不同于我们吃过的任何叫做大饼的的食物,长在山坡上稀有低产的麦子用石磨碾压后过的箩,做法和我们也不一样。好吃!我低头看,那饼饼面金黄,有着一层层食物的致命诱惑,又想着田老师那可是全国一级作家,如此看得起我这样的小人物,不吃那是大不敬,也太不识抬举了!这样想着就动手撕下一小块来吃,酥香、脆糯,完全有违饼的概念,那简直就是一味良药瞬间打通了我的全身穴位,俺的妈呀,满口生津,口齿皆香,老辈子的味道!我吃了多少?别问我,老代说的好,不知道!

对不起,关于美食,在西井峪,我发誓我再也不敢向毛主席发誓了!来西井峪的第二天早晨,无论我如何抵抗,还是被撑了!

薛院长想来也是撑得不行,站在院子正中满面红光腆着肚子忽然就爆喝一声:同志们,干活儿啦!

这个时候阳光耀满前面的半山坡,坡上刚刚绽出嫩绿色叶片的杏子树枝头光芒四射,苔藓与地衣和矮生灌木枝叶交汇在一起,石砂遍布的坡地上生长着几种开黄花的灌生飞蓬属植物,还有漫山遍野的苦蝶儿。

我们一行十四人集体爆撑之后,就这样在胡总、周主任带领下从西井峪客栈出发,沿着山路雄赳赳气昂昂向着上庄子村走去。

西井峪的叠石岩一直背对着历史坐在晚前寒武国际的风口里,坐在中上元古界高大秀丽的森林、湖泊、五彩斑斓的峡谷和低沉咆哮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之中。那些石楠、野玫瑰、赤莲、饲草、最为秀美的蕨类植物、羽藻、蕨菜、刺海松都深植于她的骨骼血脉,和她的魂魄几亿年十几亿年相融相合镌刻为一体。

西井峪的每一枚石头都有着史学价值和妙不可言的摇曳风姿,不同的剖面记录着不同的历史故事。她天生具备了历史学家的儒雅俊朗,美得端庄隐忍而不失大气威仪、美得魅气十足却丝毫不动声色,即便是每一片小小的碎石。

西井峪村核心区现存历史传统建筑面积平方米,房屋约60间。大多为清代和民国初年建筑,村内的重要建筑物大部分保存完好,村民们代代相传就住在这样的石头房子里,生生世世,繁衍不息。

在西井峪,一枝山杏一束玉兰,藏在山桃树里小小的羞羞润润的毛茸茸的花苞甚至探头探脑青绿色的小草,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从青石丛中蹦出来,她们都有着灿烂姣好的容颜,有着一股轻灵之气,肌肤娇嫩、神态悠闲,仿佛与俗世隔着一层荒凉的气质,无论怎样千娇百媚骨子里都有一种执拗的倔强,和石头们一样,不依附,不屈膝,独立着傻傻的骄傲,很有一副笑傲江湖的臭脾气。

我们走在西井峪上庄子村的青石巷子里,阳光微醺,风不大绒呼呼的很是惬意。俯拾皆是的石头看上去是如此的微不足道,难得一见的石砌的古民居,形状各异,布局奇特,石碾、石磙随处可见。有的院门还保留着针棘栅栏儿,颇有远古山村风貌。越往前走,石头建的老房子越多。这里多是四合院,家家院里种满了果树,绿树成荫。幽静的小院颇有一种“世外桃源”的感觉,青石板、碎石铺成的石径常常会让人迷途往返,这里的街与巷相互串连,虽说没有死路,一旦误入,总会绕着大圈又走回原处。

沿着山坡往上走,村民周建海在巷口笑着招呼我们,他推着三轮车,手里拿着扫帚,车子里堆着倒进去的纸屑、杂草树屑毛草等垃圾物。石头的巷子很深,走到巷子一半的时候有一树山杏斜逸而出在石墙上开得跳荡粉嫩,春到山庄你摁都摁不住了。大家不由得赞叹停下来左面右面站着蹲着踮着脚折腾着拍照,傅杰调笑着说:这可是一枝红杏出墙来了!想了想又自语道:这墙外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接着,哈!小赵凑趣:是呀,又没梯子又没人,跳下来就糟透了!

山杏树向右,拐进去是一座硕大的石头院落,水缸、石锅台、有些古老沧桑的一排石头房子,开花的含苞的等待发芽的各种果木树在院子里景然有序,石子砌的甬路饱满圆滑,木门上挂着一把锁,我数了数,九间石头房子,王微主任介绍说,这所老宅子是周建海的,平时没人住,等剧组来了租了院子拍戏,那可就热闹了。

小院子隔墙是别致典雅的一栋二层小别墅,四围用缕空的不锈刚做围墙,房体是时尚现代的瓷砖墙面。周建海,小别墅的主人同时也是古院落的主人,黝黑瘦消健谈,个头中等,穿着环卫工人的工装,有着山里人的质朴和农村小商户率直的狡黠,这两种不同的性格特质让他看起来有些不同于其他的庄里人,他一直跟在我们后面,这时候上前一步上打开房门热情地邀请我们参观他的老宅子,他甚至还有些小小的得意,"盖别墅我花了五十万,儿子媳妇住着,钱是古院落出租挣来的,租院子挣了钱才盖的别墅。"作家傅杰打趣道:"租个院子能挣多少钱?"周建海把扫把往车上一放,眉眼上挑:"多少钱?一天一千五,你算算,最少一个剧组十五天!"我向来对数字不敏感这时也不由得叹道:"老哥你不简单啊!很有经济头脑,了不得!"周建海谈兴甚锋,见我夸他,就笑了:"我今年才六十四岁,正能干呢,身子板没毛病,硬朗!每个月在村里打扫街道政府还给我开着工资,一千八呢!”她又仔细端详了我一会儿叹了口气,说:“俺儿媳不如你有见识,放不开!"我心里不由得郁闷,暗香:你这老头儿,从哪儿看见我放得开了?我怎么就放得开了?王主任这时候走了过来,站在旁边笑,我问道:"你儿媳多大了?怎么就放不开?"周建海这时就很认真地看了我一眼:"《鬼子进村》租老宅子拍戏,剧组二十多个人要住我们别墅,说是拍片子方便,儿媳愣是不让住,每人每天租住费五十元呢,饭不算,你算算,二十多个人呐半个月下来跑了多少钱?"周建海的眉头又缩在了一起,五官极不舒展,仿佛眼睁睁一锭金子被人抢走了般痛心。

老宅子的右面是一座占地两三亩的农家院,铁艺镂空大门,正房配房一码水的瓷砖落地,窗明几净,高大气派,院子里种着桃树李子树,还有几畦小葱韭菜菠菜,正房台阶上两个女人正坐着择菜,见我们进来忙不迭站起来招呼让座。周建海介绍说,这是他弟弟新盖的农家院,花了一百多万呢,是用来接待游客的,管吃管住一人一天才一百多元,有电视有独立卫生间有空调,还能洗澡,村子里这样的农家院现在不少了,可都不如我弟弟的干净敞亮,吃的也地道,要是带朋友过来你们可一定要找我啊,就住我弟弟的院子,优惠!

这个湿漉漉的三月的上午,春寒虽在,却眉眼生动。山里的气候比外面来得晚了些,说是春天了却枉担了春天的名分,青色都藏在树干里偶尔探探头,玉兰花开得早,大朵大朵的在枝头荡漾。坐在村子巷口的老人对我们说,要是你们五一前后过来,那才叫个好看呢!

我们一行数人告别了周建海沿着石巷往里走,放眼望去,村子周围天赐般的梯田石坝、山峦叠嶂如诗书万卷,青石无言,但她见证了多少世事变迁。

我们走过的墙体都是青石所砌,明显有着凿石的纹线,像一幅幅的石雕画顺着曲折的道路慢行,兜兜转转,不知怎么又回到了老宅子附近。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青石巷子的古树下面凝重地注视着我们,一身休闲整洁干练有别于村民的朴实热情,个头高高的胖瘦适中,直视着我们却不说话。等我们走近了忽然面无表情地开口问道:你们是谁?要干嘛?这是我的领地!

我身后的老代和小赵不由自主就拽了我一把,我看了看周围,这明明就是周建海的宅基地啊!心里暗自奇怪,上前一步微笑着试探:这宅子好啊,聚风聚气,是块风水宝地。中年男子脸色略缓:那还用说!我估摸着这个不出意外该是周建海的儿子,就道:周老爷子勤快脑子又活络,这后代是要发达了!男子有着明显的不屑:“发达算什么,早晚是要做大事业的!”说着话斜了我一眼接着说:“我是不和一般人计较的,我和他们没话说,昨天有个姓田的老师还有个郭什么川,都是作家,我也是文化人,我们才是一路人,对频道!”

我赶紧调频对接全然不顾老代给我的暗示,我明白,他是要我少说话。我说:“我和田老师一起的,都是郭小川文学院的,田老师那可是大作家!”男子立马眉飞色舞:“那你也是作家了?那咱们俩也有共同语言!”说完还瞟了老代小赵一眼,二人此刻毫无表情。我忙不迭地招呼:“对对!你叫什么名字?是刚才那个老爷子的儿子吗?”小周却答非所问:“这院子我爸住,后面那别墅是我设计的,叫做五福临门,是有讲究的。两层上下各五间,合起来暗含十全十美之意,院子从南到北也是五步,周易上说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八卦相荡,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日月运行,一寒一暑。乾道成男,坤道成女……”妈呀,我这是遇到传说中的高人了!我自忖才疏学浅遇到博学者自是佩服得乌泱乌泱的,此时哪里还顾得男女有别,双手握拳当胸一抱作揖道:“请教高人名讳!”男子却不理我,领着我往他别墅的方向走,取了钥匙打开门,做了个请的姿势,我自然是受宠若惊,赶忙招呼老代小赵相跟上,忙说道:“您熟悉易经?”男子看都不看我,在他的属地挺胸踱步,笑望府君山方向自道:“我出道的名字叫秀才,四十有五,十里八村的地形我都熟悉,西井峪五景十坊三十院还不够,我打眼一看,十几年后的形状都能够预见,这里可是自古形成的龙脉,滴水莲音寺、太白洞、将军岭、饽饽山、狗屎尖等等有一百多个,要想火那就必须要修缮重建……”这一回我是彻底折服了:“周秀才,您敢情是开了天眼了!”“算是吧,易经术数我还算精通,从我的宅子往上走到山顶,右拐,有个太白洞,那可是李白吟诗修炼的仙境。”说着竟然满脸笑容热情地说:“我发现和你特别对频道,走,我领你去看看。”

老代这时候赶忙操着一口邢台话拦在我和周秀才中间说:“秀才这么忙,就不麻烦了,改天我们再来拜望。”说完还拱了拱手。秀才依依不舍送我们下山,一路叮嘱着:“我和你们都说得来,都是文化人,明天我等着你们带你们上山里面转转,一定来呀!

在西井峪我甚至不如周秀才。你说对了,我是来寻找上世纪迷失在山丛中的那一个自己。在晋朝甚至在更远的年代里,我只是一个头插山茱萸穿粗衣着布裙不谙世事的山里妮子,坐在秀美的砂页岩石板上,把一双赤脚放在溪水里捣衣识草,只懂春风浩荡不知文字飞扬,看不远处府君山榛树上的一只红嘴鸟飞起来优雅着掠过。而后天地苍茫一片。

和石头们无关,我的手机在西井峪客栈尚未醒来的某个清晨,毫无征兆就坏掉了。

它和我一样因为中上原古界国家地址公园的原始美,触摸到了大地母亲的神经而阵发性发冷发热打摆子,在砂页岩石的某个角落里不停频闪思维混乱。又不尽然,在石林漫卷中我如同漫游在无边丛林湖海中迷失狂乱的孩子,痴迷、沉静、躁动、挣扎,像触电一般快速经历了无知、敬畏、生长的全部过程。它不是,它经不起这样的美,直接智能障碍神经瘫痪了。它来自韩国,曾经有过响亮如今却令人作呕的名字:三星A七。土豪金。

著名作家、书法家阿宁的墨宝一字千金,从不肯轻易示人。长途跋涉到达西井峪的当晚,竟然不顾劳乏,泼墨挥毫虚腕疾书,为西井峪题字:“宝峪景鸣”。又接着为村皮影戏题字“皮影剧院”,周主任和一众作家就在客栈的接待室里叫着好拍红了手掌。阿宁的字内敛外放,气静神凝,风骨卓然,功力极为了得。

诗人老代在我身边小声嘀咕,看在同学的份上,让他也给俺写几个字呗?我问:什么字?就写“像小草一样清纯”。我不由得就扑哧笑着斜睨了他一眼,道:谁像小草一样清纯?老代瘦弱的小腰板一挺,颇为自豪:俺!后来,老阿(阿宁)对我说,哥儿们看见西井峪的美和西井峪的人民就特激动,必须写!再后来,老代拿着如获至宝的字四处炫耀,薛大院长就撇着嘴看着早过知天命之年的老代脸上的菊花褶子说:就你?像小草?还清纯?真够无耻的!

三星手机才是真无耻,不像老代,老代的无耻是圈子里可爱的代名词。周主任忙不迭替我寻找能够让手机起死回生的妙方,走遍了庄上村和下庄子村,也没能找到一个维修店。这里似乎和不远的蓟州城隔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街道整洁阳光丰润,几个女人在石碾旁边带着孩子闲聊,坐在石墩上的老人们在阳光下眯着眼睛,不远处的石头院子里正咿咿呀呀传来皮影戏的经典唱段……

我穿过村子的中心广场,从秫秸垛和毛主席“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语录中走过去,在《拾磨》书店捧着克莱儿?麦克福的《摆渡人》品着咖啡拾起磨好的时光,在虎头鞋的灵性和色彩中小驻流连,而村口的老周头正和他的猫们一起消磨时光。

老周头儿养了二十多只流浪猫,每天都要给猫们准备大量的猫食,他给自己石头的宅院起了个味道十足的名字:崆峒隐居。他说,岁数大了,儿女们都去了山外,日子越过越简单,和老伴一起种种菜,养养猫,只是猫越来越多,这样下去怕是养不起了。

九十七岁的老奶奶卜静珍拿起各式各样的小猫鞋、虎头鞋给我们看,她说,这些鞋都是手工缝制的,从打袼褙、纳鞋底、做鞋帮、绣虎脸、掩鞋口,再将鞋帮和鞋底缝到一起需要十七道工序,老奶奶说,我六世同堂了,最小的重孙也八岁了,一辈子做这个,好歹是个手艺,不能失了传,说这话时,岁月就在老奶奶手中上浆、伸展、叠起,熨帖地温暖着。

西井峪,从不和谁比,她自打一出世,就自成景致,自成大格局。当年孔子在泰山看见荣启,穿着粗糙的皮裘,腰里系着草绳,却高兴地弹着琴唱着歌。后来苏东坡对我说那个就叫守骏如跛。西井峪坚硬的石头融合了村民的柔软厚道,他们的善良和虔诚是从根里生长出来的,相依相合,守骏如跛。

尘世的俗艳从未遮住过西井峪的古朴、俊朗和淳良。

从前,燕国的周召公奭来过,辽东国的韩广来过,博陆侯国的霍光来过,秦始皇来过,铁木真来过……李白、陈子昂、高适站在西井峪府君山页岩石上欢歌纵酒,俯下身段恣意吟咏: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多少年之后,余光中闲来无事偶然翻开历史发现这一桥段,不由得放下一壶乡愁执笔羡叹:酒入愁肠,七分化作月光,余下三分呼为剑气,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再后来,摄影家协会主席邵华将军来了,大导演谢晋和大作家、画家、民俗专家冯骥才来了,阎维文、解海龙、常津生来了,就连剧组里的鬼子们也乌泱泱赶了过来凑热闹,在周建海的院子里拍起了电视剧。再再后来,我们就来了。

薛院长最终还是开车带我去了蓟州城,无耻的三星终于被华为麦芒5取代,它开始在我手里无畏生长。

在三月末一个阴晴不定的午后,诗人老代带着三分酒意闯进了藏在山道中的太白仙居,他把随身的背包甩给我一步就随了李白窜进洞里。许久,出来望天喟叹一声,全然无视我和小赵的存在,好似李白附体般浊酒在身,洒脱不羁,头也不回大步沿着山路向夕阳下的石头城中走去。

西井峪对石头的热爱写在灵魂上面,她霸占了所有人的记忆。她站在那里。舌头不打卷膝盖不打弯。她一直就在那里。

在西井峪,我试图走进每一块石头的内核,走进在海绿石砂岩上优雅细腻生长着的本草、还未含苞的桃花和满树婀娜幽香的玉兰。

可我真的惭愧,我除了敬畏似乎什么都做不到了。我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把发生在石头村的故事细细说给大家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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